小说九九 > 光年中的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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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并不能证明方淑暖是高绍裘外面的女人,谁看见他们私奔的?」

  「原来她的未婚夫农敬轩一直知情,他一直在容忍,因为他爱方淑媛。我都不明白,她有甚么好,值得两个不凡又出色的男人这么为她。」

  「你并不熟她。」梵尔很自然替淑暖打抱不平。

  九姨婆眼中闪过一抹凌厉。

  「我当然熟悉她,在上海谁不知方家的掌上明珠呢?她是上流社会的公主,是圣约翰大学校花,是最出色男人眼中最佳女朋友,是上海人的宠儿,」她一口气说:「只是——谁也小知道他俩是怎么搭上的。」

  梵尔听出她语气中的不满,女人善妒,尤甚都是出类拔萃的娇娇女,她对方淑媛的敌意可以理解。尤其方淑媛似乎得到高绍裘。

  「九姨婆当年在上海也是神仙般众人仰羡的对象。」梵尔说。

  她并非想讨好,很自然就说出来。

  九姨婆看她一眼,摇摇头。她摇头的意思是表示谦虚?或个以为然?她没说出来。

  「他们不是在那晚俞家的舞会中见过吗?」少宁说。

  「只见过一面,一见钟情。」九姨婆像自语。「可怜的二姐。」

  少宁望着梵尔,心中一片柔情,他对梵尔不也是舞会中一见钟情吗?

  「你所知道的仅是这些?」梵尔再问。

  「当然不止这些。甚实绍裘对我很好。每次飞行回来,总会带我逛街,我们最喜欢去「惠罗」公司,那儿的东西最美丽最时髦。他曾送我一对凉鞋,红白色软皮编织成的,好美好美,一直保留到现在。他说过,我拥有一对他见过所有女人中最美丽纤细的脚,所以送我凉鞋。他一直对我很好很好——」

  梵尔舆少宁呆住了,怎么越讲越不对了,她对高绍裘的倾慕之情已显露无遗。高绍裘就是她守着一身不嫁的爱情?

  那个时代的女人怎样理解爱情?

  「九姨婆——」少宁轻呼。

  「他带我去过他们空军「励志社」的舞会,那么多年轻飞行员,没有一个比得上他,没有一个。他带我跳华尔滋,所有的人都围在四周看,说我们合舞得天衣无缝,是最佳舞伴,」九姨婆完全沉醉在自己的往事中,脸上带着甜笑,眼中尽是醉意。「他们都说,二姐都比不上我,我们才是金童玉女——」。

  少宁悄悄拖着梵尔退出来。再听下去,怕都是九姨婆的「少女情怀」,不是他们要追寻的主线。

  「现在去订机票,看明天可否成行。」他说。

  三天之后,他们才重临上海。

  仍然住在上次的饭店,仍然找着那位曾带他们游览的的士司机。

  「知道你们一定会再来。」的士司机说得很特别。「尤其这位小姐。」

  「为甚么?」

  「方家小姐——不是这位小姐的先人吗?」他说:「她们长得一模一样。」

  「你见过方小姐?」

  「当然没有,但父亲的旧相簿裹有。」

  「能带我们见你父亲?」梵尔急问。

  「只怕不能,他过世了。」司机摇头。「在文革初开始时去世的。」

  「那些旧照片——」

  「明天带给你们,或者你们去我家。」

  「现在就去。」梵尔急不及待,事情真相是否立刻可以出现?

  的士司机姓刘,住在一个狭窄的弄堂(巷子)襄。看得出以前屋子都还不错,可能是中等家庭的公寓。可是几十年下来,红砖都变黑,剥落了,显得寒伧古旧。

  刘司机带他们走进其中一间屋子——就是一个房间。除了光线稍暗,襄面布置还不错,有电视冰箱甚么的。

  「地方狭窄,请勿见怪。」他说。

  立刻从柜裹找出一本极旧,不只泛黄而且霉烂的相簿。

  「慢慢看,这是爸爸留下的。」

  梵尔紧张的接过来,开始翻阅。

  「能告诉我关于你们和方家的关系吗?」

  「我们刘家和方家是近乡,都住「慕尔鸣路」,他们十七号,我们二十九号。方家花园是这条马路上最漂亮的房子,方家伯伯当年是上海的名人。父亲则是做生意的,我们刘家是开「会馆」的」。

  「会馆——」少宁不明。

  「会馆就是现在的殡仪馆,上海所有的会馆那时都是父亲开的。」刘司机颇为自傲。

  「解放以后一切改变,父亲被斗,说他专发死人财,便受了点苦。父亲身体不错,捱过去了,十年前他才过世,算是长命。」

  「跟方家很熟?」少宁问。看一眼聚精会神于旧相簿的梵尔。

  「也不是太熟,是邻居,商场上也常见面,反正是朋友,方小姐又那么出名。」

  「她凭甚么出名?」

  「哦!她美丽,年轻、富有,又是圣约翰的高才生,还有个甚么部长儿子的未婚夫,最主要的是她为人极好,一点架子也没有。」

  这舆九姨婆的话不同,她说她骄傲,冷。是观点舆角度?或是心理因素?

  「父亲告诉你的?」

  「是。当时我若不是小孩就可能未出世,但从小就听许多姨妈姑姐讲起方小姐,大家都喜欢她,也同情她的遭遇。」

  「她遭遇了甚么?」

  「姨妈她们说她抛弃了未婚夫,跟一个浪子私奔,不知所踪。她父亲也被她气死。」刘司机摇头。「方家从此衰落。姨妈说她们都不明白,放着大好未婚夫不要,那个浪子凭甚么吸引了她?说她一定遇上拆白党。」

  梵尔从旧相簿中拾起头,疑惑地问。

  「是她吗?」

  刘司机和少宁一起趋前,看见旧相片中一个温婉美丽及典雅修长的女孩子,那女孩的确和梵尔有几分相似。

  「就是她,」刘司机很兴奋。「上次我看到任小姐时就很惊讶,你们这么相像。」

  「你怎知道我姓任?」

  「我向饭店职员打听,」刘司机笑。「我以为你会姓方,是方小姐后人。」

  「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刘司机摸摸头,露出个很困惑的表情。

  「爸爸曾告诉我,或者——方小姐没有离开上海,不过只是怀疑。」

  「为甚么怀疑?」

  「爸爸说方小姐失踪后第二年,他和妈妈清明节到天主教坟场上坟,曾经碰到方家的女管家曾太,远远的看见曾太在一坟前祈祷。曾太离开后,他们好奇的过去看看,是一座新坟,碑上除了一个「方」字之所,只有一个年份,那正是方小姐失踪那天的日子。」

  少宁和梵尔惊愕对望。

  「甚么意思——」他们齐声问。

  「爸爸也不知道。但那墓碑上写着「方」字,又见女管家上坟,日子又那么特别,他猜舆方小姐有关。」

  少宁想一想,用力摇头,想摇掉甚么可怕的思想似的。「不会,一定不是。」

  「你想甚么?」梵尔脸色古怪。

  「没有,甚么都没有。」他转向刘司机。

  「可否请你带我们去天主教坟场?」

  「莫说天主教坟场早已不在,上面盖了好多房子,而且这个时候,谁敢去?」

  「坟场已不在?」梵尔大失所望。

  「六十年代的事,上海已有天翻地覆的变化,那能还找到以前的痕迹。」

  「当年的人——我是说你的姨妈姑姐,还有没有人活着?」梵尔问。

  刘司机摇头再摇头。

  「长命的人不那么多,尤其经过十年文革,老一代的人都捱不到今天了。」

  临走前,梵尔提出一个要求。

  「我可以拿走那张方淑暖的照片吗?」

  「可以,可以,」刘司机人很好,很大方。「我留着也没用,你们那么像,留着做个纪念。」

  少宁接过照片仔细看了一阵。

  「照片里五个人,你都认识?」他问。

  「爸爸说那三个都是我的阿姨们,那个男的是方小姐未婚夫。」

  「农敬轩——」梵尔抢过照片仔细端详,高大男人一个,看不出甚么特别。

  「这男人配不上方淑媛。」少宁有点厌恶的说:「难怪她不要他。」

  「他叫农敬轩?」刘司机笑。「我们不知道他名字,爸爸说,这男人常出入方家花园。」

  「见过那个飞行员高绍裘吗?」梵尔问。

  「没有。爸爸说从来没见过他,既然是别人丈夫,行动当然鬼鬼祟祟,不敢光明正大。」

  「也不一定,」少宁的视线飘向窗外。「他们的爱情可以这么不顾一切,没有甚么令他害怕。」

  「听妈妈她们说,失踪前,方家长辈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刘司机说。

  「不。有一个小孩知道,那是方家大厨的儿子林德才。」少宁说。

  「你说阿才?他现在那里?老人,他居然没死,我们是好朋友。」刘司机叫起来。

  「你认识才叔?」梵尔以外。

  「我们当时一起上小学,每天一起坐电车回学校,小时候我和他最要好——他现在好吗?做甚么?」

  「他是香港很出名的大厨,生活很好,我会把你的事告诉他。」

  「让他回来看我,太好了,阿才居然还在——啊!他知道方小姐的事,他知道。」

  「他知道得以告诉我们,并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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