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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于岚睁大了眼睛。她最讨厌手镯手表这些东西,嫌它们挂在手腕上碍事,手表—向是搁在皮包里的,星期假日不必上班,自然不消去留意时间的流逝,昨夜没有睡好,很晚才朦胧入睡的,竟不知道整个早上就这样过去了。

  他们去了龙山寺。

  允宽的兴致很高,他们一个摊子又一个摊子地攻城掠地,肉圆啊、肉羹啊、碗稞啊、蚵仔煎啊……允宽好像想将八年未吃的份一次补齐。开始的时候,他们是两个人合吃一份,但是吃过三个摊子之后,于岚就已经八分饱了,允宽则继续努力不已,于岚看着他的好胃口,止不住地要笑。等允宽吃完了芝麻汤圆,还意犹未尽地边走边看时,她忍不住拉拉他的袖子。

  “留点东西下回吃吧,你不怕坏了肚子?”

  允宽的眼睛一亮,“这话的意思是,你下回还陪我来吗?”

  他眉梢半挑,似笑非笑,也不知是在要求,还是在说笑。于岚心中呼的一声,突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含糊的说,“反正龙山寺又不会跑掉,等一等又有什么关系?”

  允宽的笑容收敛了一下,“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会留在原处等人的,”他低语着。

  于岚的心脏倏地抽紧,戒备地停下脚步,允宽却只耸了耸肩,若无其事地朝前一指,“喏,前面那个摊子,我以前常来吃牛肉面的,现在已经换了人了……咦!”他的眼睛一亮,“哇塞!想不到现在还有让推弹珠的摊子啊!咱们试试去,推弹珠我可是高手哦!”

  他一把牵起于岚的手,从人群中挤了过去。

  于岚本能地想将手抽回来,然而允宽一径兴奋地往前跑,甚至不曾意识到她轻微的挣动。于岚突然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了,这不就是她在允宽回来后一直想达成的效果吗?自在、轻松、若无其事,于岚不自学地咬咬下唇,显然允宽也认为这是最好的方式。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连那一吻都只不过是个错误……他们之间的一切,在刹那间仿佛都已回到了起点。

  这八年的岁月当真存在过吗?然而又清楚分明地已经是终点了。所有的过往岁月,都可以不记不想,允宽正以他的行动反映他的想法吧?于岚一时心中百味杂陈,清楚分明的意识里,只是允宽那包覆着自己的大手。多年以前,也曾经那样牵着自己的手……

  “小姐,我在跟你说话呢!”

  “啊?”于岚回过神来,迎上允宽笑嘻嘻的眸子,以及他递过来——枝小木棒,“这是干什么?”

  “咱们来比赛呀!输的人请吃晚饭。”允宽微笑,笑得全无心机,“怎么样?玩是不玩?”

  于岚收敛了一下心神,看着一座座珠台,上头用小铁钉钉出得分线路。童年岁月突然浮上心头,她不自学地接过木棒,嘴里却忍不住抗议,“这不太公平吧!你自己说的,你是高手,我却好久没玩了。”

  “小姐,公平—点好不好?我复习此道的机会也不比你多呀!何况,俗语说得好,会咬人的狗不叫,”他狐疑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于岚好几眼,“我这个高手是自封的,已经先落了下乘,你这种骄人之兵的战法,才叫做阴险毒辣呢!”

  于岚啼笑皆非,“喂喂喂,你武侠小说看多了是不是?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平白无故挨这种炮轰?”

  “炮轰?没有啊?”允宽一脸无辜,“我只和你比赛推弹珠,动刀动枪可就犯规了。”

  于岚真不知道应该踹他—脚好,还是捶他—拳好,允宽偏在此时凑过脸来,压低了声音,“你知不知道.女孩子又要笑,又不肯笑的表情,最是好看?”

  “你——”

  于岚瞪着他,看他若无其事的在一个小男孩身边坐下,拿起一个小玻璃弹珠,然后抬头对自己挤了一下眼睛,伸手招她过去。老天,她怎么可能对他生气?她无可奈何地在他身边坐下,也拿起一个玻璃弹珠,身旁的孩子们诧异地看着这两个大人,不明白为什么大人也爱玩这种游戏。

  他们玩得不亦乐乎,刚开始的时候,两个疏于练习的人都只得了安慰奖——水果糖一条,但是不久之后,就掌握了要领,头奖、贰奖的奖品对他们而言,简直如探囊取物,老板不觉冷汗直流。

  于岚看着战利品,笑得极是开心。

  “我赢了。”她看着允宽微笑,允宽的战利品比她少。

  允宽抬头看了于岚一眼,见她嘴角露出一丝温柔的笑容,便也笑了。由于只为重温旧梦,他们把大部分奖品都还给老板,把水果糖分给周围的小朋友,心愿得偿地相携离去。于岚突然觉得喉中有点哽咽,她的微笑还留在唇角,眼中却隐隐升起一丝雾气,允宽默然走过来,温柔地环住她的肩膀。

  于岚颤抖了一下,但允宽只轻轻拍拍她肩头,看看渐渐密积过来的云层,漫不经心地道,“好像又要变天了,有点冷是吧?”

  “呃,啊,还好。”

  允宽不大放心地皱皱眉,“我们还是离开这儿吧?两个人都没带伞,要淋出病来岂不糟糕?”

  “你想上那儿去?”

  允宽侧着头想了一下,“茶艺馆吧,”他说,“我出国的时候,国内好像还没这玩意儿,现在却是到处都是了,上回既岚曾和我提起,我好奇得很呢。”

  “你什么时候喝起茶来了?”于岚不假思索的问,不曾意识到这句话背后提示着,两人之间曾有的熟悉……以及亲密。

  “老实说,从来没喝过。”允宽摸摸下巴,“只是好奇,上那种地方,最主要的是气氛和情调不是?其实我觉得不必一定要喝茶,喝酒也不错,不是有一首诗说什么:晚来天欲雪,红泥小火炉……”

  于岚卟嗤一声笑了出来,“什么呀!是‘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你这诗是背到那儿去了?”

  允宽悻悻然瞪着她,“我记得你是外文系的。”

  “但这是一首很有名的诗呀!我记得高中的国文课本里就有了。”

  “那一定是到你们那一届才加上去的。”

  “何必呢?记忆力不行就说一声嘛!”

  允宽两道浓眉全拧在一起,“我的记忆力不行?”他开始叽哩呱啦背一大串德文,整整一分钟没停下来吸一口气。

  “你在说什么呀?”

  “你不知道?这都是世界知名的建筑物,你——个都没听说过?”他不以为然地瞅着她,“啧啧啧啧!”

  于岚拚命想板起脸,还是失败了,“我们还去不去茶艺馆呀?”

  “去呀,为什么不去?没有酒,茶也不错呀。古人说的什么‘寒夜客来茶当酒’,他偷瞄了她一眼,确定这一次没有背错,不觉大乐,“所以呢,写酒的诗都可以拿来和茶代换一下。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唤将取出来……”

  于岚立时笑岔了气,捧着肚子直叫“哎哟”,允宽愁眉苦脸地看着她,“又背错了?可是吟起来很顺嘛!”

  他不解释也还罢了,这一来简直是愈描愈黑。于岚才刚刚止了笑,一听又弯下腰去。允宽看着她娇小的身子笑得发颤,垂肩的长发闪烁亮丽光芒,唇边的微笑便不觉渐收渐淡,但当于岚直起身子时,他又已是一脸自嘲、以及被嘲笑的无可奈何。

  这一整天便是这样过去的。他们去了茶艺馆,一直坐到午夜时分,只是胡乱聊天。

  怎么会有这么多话可以讲啊?讲的又都只是身边琐事,允宽和她谈德国,谈莱茵河,谈他就读的柏林工业大学……于岚着迷地听着、笑着,问各种千奇百怪的问题,下几万种匪夷所思的结论。茶艺馆里整日流泻埩琮的筝声,杯中的茶水碧于荷叶,竹帘将榻榻米隐隐隔开,棉纸糊就的灯笼里,亮起昏黄微晕的光芒。于岚一直在笑,淡淡地微笑,开怀地大笑,细细碎碎地笑……有很多年很多年,她不曾这么开心过了。

  她真的是在喝茶吗?这杯子里装的不是酒?

  那天晚上,他们回到家时,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多了。走廊和客厅里的小灯还亮着,家里却已经悄无声息,显然每个人都已入睡。

  于岚偷偷地吐了一口气,因为她实在不想去面对母亲好奇、欢喜,以及追问的眼神,她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自己和允宽出游的事情。事实上,今天一整天,她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她只是和允宽笑、玩、闹,凭着自然的情绪去反应、去应和、去释放自己久久沉埋的少女情怀。她对允宽的戒心在这一天中愈来愈少,却在回到家时猝然惊觉,不知道彼此所占据的地位,所扮演的角色是什么了。她为此而慌乱,事情仿佛已超过她控制之外。在她和允宽的相处时间,除了轻松自在之外,还有一种隐隐的亲密与调和。那种气氛非她所能控制,甚至也非她所能抗拒……因为允宽看来如此一—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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