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红袖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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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绯衣不见了?”青筋在聂飒的额际张狂成怒,这句问,是嘶吼出来的。

  荆寒笙从没见过主子如此情绪失控的模样,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怎么面对。以往,鹰主向来是用冰冷的讥讽包装,从未这般敞露怒焰,如今,因着罗绯衣——变了。

  “该死!”零乱的思绪愈发失序,除了急怒之外,更磨折神魂的是如焚的忧心。“过了今夜子时,她的阴毒就……”

  不!他不能在这里坐困愁城!若连罗绯衣也失去了,那么,这荒谬残忍的人世,就再没任何值得恋栈的人事物了……

  他会找到她的——为此,聂飒重新抖擞起精神,原本暴乱的眼神,亦恢复了鹰隼般的深沉精锐。

  玄鹰堂为寻罗绯衣倾巢而出,却在方圆十里之内全数锻羽而归,这意味着她并非只身步行……鉴于这个情况,聂飒立刻差人打听近日内经过邻镇的车队。

  “鹰主,最近的骡车队在三天前经过,要往蓟北去的。”

  “很好!”心底既然已经有了谱,聂飒就绝不容许任何意外。

  还有六个时辰;策快马疾追骡车队,他还有找回罗绯衣的机会。

  然而随着时间愈加迫近,即便是沉稳如聂飒,心底也不由得掠过一丝慌。

  聂飒确实追到了骡车队,但那时,她已不在车上了;当他知道这些人竟将毒发的罗绯衣当作瘟疫病人抛弃在荒郊野外时,差点血洗整辆骡车,他忍下冲动,询问了约略的地点,便马不停蹄地回头去寻。

  而现在,已经人夜了,但见半弯凉月依攀树梢,寒烟织起薄雾,在夜林里渲染成淡金色的朦胧。他要找的人,芳踪何在……

   ※  ※  ※

  当她从喉间干灼的疼痛醒来,发现自己最后还是遭到众人放弃时,罗绯衣一点都不意外,反倒松了口气,至少,她没给这些人带来什么灾劫。

  找到水源解了渴,又经历了数度昏沉醒觉,这回再睁开眼,已经入了夜。

  刚刚她梦到了要离开绯谷那天的情形,聂飒笑看着她的模样,还有自己的心动怦然……

  梦里的影像好清楚、好清楚,即使已经完全苏醒,所有感觉仍在体内温烧着……

  记得阿娘说过,人快死的时候神智会特别清朗,过去发生的事,会像走马灯一样从脑中穿筛而过。

  罗绯衣伫立水边,湍急的奔流将她映水的面容碾碎,没法看得清。现在异常清醒的她,已经能感觉到三魂七魄正慢慢散逸,很快地,水镜上这个破碎的罗绯衣也会彻底消失吧?

  这一天,她已经等了很久很久。唇畔凝着浅笑,对于即将面对的死亡,她向来只有期待,没有畏惧,真要问期待之外还有什么,是些微的惆怅吧,她知道,是因为聂飒。

  那么,就在想着他的时候断气,在断了气的时候想他,或许,这样就可以减轻那惆怅了……“绯衣——”

  那是死前的幻觉么?他的声音竟从背后传来。罗绯衣微微一震,迟疑半晌,仍是掐着心尖儿的跳动,缓缓转过身去……瞬间屏了息!没错,真的是他——聂飒。

  终于找到她了!向来自负的聂飒几乎冲动地要谢起天地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明眸专注地看着他,罗绯衣呐呐地问,心头泛起的滋味儿是掺了甜的酸涩。

  “这不重要——”沉稳声音的背后匿着焦忧,聂飒举步便要往她那儿靠过去。

  “先让我替你疗毒。”

  “不!你别过来!”既然当初执意要离开玄鹰堂,现在又怎么能跟他回去?

  罗绯衣清严地拒绝道,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现在不是顽固的时候。”她就这么狠心要离开他么?

  绽了朵凉悠悠的笑,罗绯衣又问:“我是不是快死了?”

  “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你别再过来了。”眼见聂飒又要靠近,她再后退两步,脚跟已触着河水,湿了。罗绯衣丝毫不放在心上,继续问道:“你早就知道我中毒了?”

  “上回的那些银针有喂毒。”时间,已经不多了,而她站的位置又很危险。

  “这毒,很厉害么?”她淡淡地问。

  “嗯!很厉害。”他急急地答;明明她的人就在眼前,聂飒却没来由地觉得惶恐。“绯衣,你……”

  她骤然打断。“你早知道了,却不告诉我?这跟要我死有什么分别?”语气如寒铁,目光似利刃,心里头早就做好打算,在他出现之时。“我没有这……”

  “这样很好,我觉得这样很好。”她知道他要说什么,于是再度截了他的话,同时唇边绽开了一笑,眩出了如落日夕晖般灿烂的绝而;接着,迅速回身,丝毫没有犹豫,便往急湍一跃。

  “不——”眼见罗绯衣落河,聂飒二话不说便要下水救她,这时却有人对着他的后心发招。

  基于练家子的直觉,聂飒想也不想,旋身闪过后一个擒抓,是荆寒笙;但就在这刹那,罗绯衣娇纤的身躯已被卷入滚滚夜流中,再见不着影了。再……见不着影了……

  神魂一轰,紧扣在荆寒笙腕间的手指悄悄松落,聂飒所有的感官知觉全和她一起跌落黑暗;他失神地望着吞没她的河流,就这么凝立着……什么,都是空。

  复仇的野心、要她的野心,到头来,全是一场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过了多久,聂飒突然仰首狂笑了起来,笑得既放肆又清厉,回荡在山林间成了惊心动魄的悲壮。

  如果,这就是宿命,那么老天确实开了个残酷的玩笑,让他以为一切掌握在手,但最后却什么也没有。堆叠多时的清泪,此刻终于缓缓淌下……

  日头,缓缓从东方爬上了天,对聂飒来说,十多年来的黑夜,却再也没有见到阳光的可能!

   ※  ※  ※

  三年后——

  “江湖故事传言多,今为大家详细说,若能博君一笑集,请将银两放在桌。”说书人喝了口水,左手敲着响板;就在酒楼里叨说江湖轶事。“大鹏掩日绝天门,名动一时天下闻,枭鹰互斗两相害,燕走鸥亡各自奔……”

  坐在二楼最里桌的男子,罩着一身玄黑衣袍,仆仆风尘使他落拓的背影更显萧索。他斟酒慢饮,沉静地听着说书,将顶上的圆边笠压低了些。

  说书人口中的江湖故事,里头杂了不少穿凿附会的捏造,和真实相去甚远,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当初,就是他让绝天门在一夕之间解散,不管是武林同道还是市井之徒,所有人都在臆测个中原因,却没任何人知道确切答案。

  至于她……寻她三年始终没有消息,但他仍然执意如此漫无头绪地找下去,凭的全是血液里残存的负傲不屈。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生当复来归,死当……

  长相思……

  是的,他是聂飒!

  “丑姑娘来啦?真是太好了!”楼下的店小二传来兴奋的高呼,这声叫唤同时也让说书人停下响板。“今儿个,有不少爷特地来等姑娘的字画呢!”

  “谢谢小二哥。”清清如水的嗓音,为热闹的酒楼注人些许爽净。

  那声音……怎地有点耳熟?藏在圆边笠下的剑眉一蹙,越发凝神谛听楼下的嚷语。

  “丑姑娘,这诗也是你自个儿写的?”“是的。

  有人立时吟了起来。“一川新柳临溪浅,十里奋山共曙天,杏烟缱绻红将满,蕉雨缠绵绿更连。”接着又说:“丑姑娘,没想到你除了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作诗也是一流的。这诗,写的是哪儿呀?”

  “晤……”那姑娘微微沉吟,才低声轻轻答道:“是个世外桃源。”

  “这幅字,我要了!”“这梅雪迎春图,我的,谁也不许抢。”

  “我不抢你那幅,但这墨竹帖可要归我。”

  楼下一阵喧哗,众人为购买丑姑娘的字画努努不休;但二楼的聂飒却彻底沉静了下来,抡起酒杯的动作在半空打住。会是她么?会是罗绯衣么?她——还活着?

  不会错的!那声音和诗句……他记得,是她,不会错的!

  当聂飒从震慑中惊起,那位丑姑娘正背着他的视线往外走,而他,再不愿片刻等待,丢下碎银便大步跟了上去。

  至于那位说书人,在大家重将注意力转口之后,又开始边打响板边说轶事。

  “淮北罗家绯衣女,无妄卷人是非局,谁知罗女命带煞,绝天霸业难再续……”

  这长长的故事,可还没完呢!

   ※  ※  ※

  一路上,聂飒远远望着她纤袅的背影在人群中穿梭,偶尔还会停下脚步拣选路旁贩售的东西。

  虽然只是背影,但他可以确定,她就是罗绯衣,但这样的罗绯衣,却是他未曾见过,看来似乎过得……很自在,那种自在,又不同于两人初识时那种死生不紊于心的自在。

  聂飒不清楚她这些年的遭遇,但观察后的结论,却莫名地点燃了他心底的怒火,三年几乎铲除殆尽的沸腾情绪,如今竟轻易地再被唤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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