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笑出声,我则面红耳赤的想找个地洞躲起来。
“走吧,别虐待自己的胃了。”他不由分说的捉起我的手。
我们快速的冲过直泻而下的雨帘。
也许孔老夫子说的没错,“食色性也。”人果然隶属于油盐声色之中,是情与欲杂揉而成的生物。
你,我,都不例外。
* * *
我一定很容易被收买。
不过一顿饭,便让我对他尽释前嫌。
他老马识途一般,带我到一家餐厅用饭。这家餐厅以海鲜大餐闻名,不巧的是,杜小姐秋凉我专对海产类食物过敏。
看到侍者递来的菜单,我都傻眼了。
“A餐,谢谢。”他对服务生说。望向我,笑道:“想吃什么尽量点,没关系。”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接到他鼓励式的笑容,再望回手中的菜单,不禁在心底偷偷的苦笑。怎么半字不离“海”“鲜”呀!
怕那服务生等久了,频频赏我卫生眼。我只好随意点了份虾仁炒饭。
“怎么只点炒饭,说好了这顿我请客的。”他接过菜单,一一介绍每样食物的特色,优缺点。“别跟我客气,这家餐厅的海鲜套餐可是很有名的。”
瞧他说的那样起劲,我实在不忍泼他冷水。这雨天,天气怪冷的。“先生,你瞧我是那种会跟你客气的人吗?”我半打趣的打断他滔滔不绝的口才。
他闻言霎时住了口,一脸茫然可见。
“我对海鲜类食物过敏。”唉!只好坦诚喽。我没遗漏地捕捉住他脸上一闪而逝的歉疚。
“对不起,我不晓得。”他赧然一笑。都三十好几的男人了,笑起来像个孩子一样。“我们换别家……”
他起身欲走,我按住他搁在桌上的手背。
“不,不用了,总不好叫来一桌子的食物却没人吃吧?”
恰巧一名服务生送来了我们的餐点,我收回手,望着满桌食物,不禁失笑。
我瞪着盘内鲜美多汁的虾仁。“我想,吃个炒饭应该没什么问题才是。”拿起汤匙,舀了一口饭送进嘴里。
他看了我的模样,怜爱的摸了摸我的头,说:“没人要你逞强。”
怜爱?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感觉?
我的发梢还残留着他指尖的余热,那抚触隐隐约约透露了一丝丝若有似无的心情。
“给你好不好?”我瞪着盘中的虾仁道:“我的虾子给你好不好?”
以前在家里的时候,老爸是我的救星,每当饭桌上出现令我厌恶的食物,而老妈又在一旁监视时,老爸都会趁老妈不注意时,偷偷的把我碗中的青椒,萝卜吃掉,养成我今日挑嘴的恶习。
他横来一只手臂,手中的叉子利落的叉走我盘内的虾仁。
我不禁感激的看着他。“谢啦!以后我吃蚵仔面线或蚵仔煎一定不会忘记找你去。”我笑得很甜,我知道。可以感觉到我的唇线咧了好大一条缝。
其实,我不爱吃海鲜类食物不光是为了怕过敏,更是因为我就是讨厌那些软体类的生物。
他突然愣在那边。
“你们真得很像。”他喃喃着,语调低沉。
“什么?”我不明所以。
他看我的眼神失了焦距,仿佛隔着我在追忆些什么。
“你们真的很像,连挑嘴的习惯都一样。”他似乎透过我,重叠着另一人的影像。
“谁?”我不禁有点好奇,小心翼翼的问。
“我的未婚妻。”他说。我看向他的手指,没有意外的看见那枚戒指,闪着熠熠金光,在餐厅昏黄的灯光中,更是辉煌。
铿然一声,打破了交流在彼此之间的诡秘气氛。我微震了一下,赶紧弯下腰拾起我掉落的汤匙,叉子。“对不起。”我有点慌。
招来侍者更换了我的餐具,我们便不再交谈,低头各自解决自己的食物。不知怎的,原本饥肠辘辘的我面对盘中的食物竟然提不起胃口。
翻弄着金黄色的米饭,胃肠突然痛绞了起来,我咬着牙,泪水却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你怎么了?”他来到我身边,担心的问着。
我摇头不说话,感觉胃好痛好痛,似要撕裂了我。
“怎么了?”他搂住我,紧张的一再询问。
我想跟他说,这是老毛病,不用担心,死不了的,可我就是开不了口。我好恨,为什么每次遇到他都是我最狼狈的时候,为什么我就不能一次健健全全,坚强无事的站在他面前,我并不是那么脆弱的人啊!
我听见他叫来了服务生买单,接着我被腾空抱起,他似乎要送我去医院。我喊住他。“不要——我不要去医院,只是胃痛,一点小毛病。”
他将脱下来的西装外套盖住我。“不行,痛的脸色也发白了,还说是小毛病!我的车就停在附近——”
“不要!”我扯住他的衬衫。“拜托,我讨厌医院。”
“不行。”他一口就回绝。“我也讨厌。”
想也是,那种迎生送死的地方,谁会喜欢去!
这不公平,连他也讨厌的地方,为何还要带我去?
* * *
送我到医院后,他帮我挂了急诊。
我这辈子还没这么丢脸过。
他抱着我急急忙忙的冲进医院里,挂号的护士看了还以为我要看妇产科,搞了半天才发现我哪里是个即将临盆的孕妇,只是胃溃疡而已。
这等乌龙事没一会儿便传遍了整间医院,成为大夫与病患间闲聊的最新八卦新闻。
害我差点没从胃溃疡便成胃出血。
在病床上躺了两个小时,吊了一袋点滴,我睡醒后,没见到他人影,倒是和隔壁的陈太太聊了起来。我们谈到她家的小狗小莉最近生了四只小狗,她说要送一只让我养,我还没决定要不要接受。
因为我怕麻烦,而且以前也没有饲养猫狗的经验,虽说现在一个人住,有只狗做伴可能比较比较不会寂寞,但是,养狗很麻烦吧,何况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了。
“杜小姐,那位是你老公吗?”
“哪个啊?”我疑惑的看了陈太太一眼。
“就是送你来的那个啊。”
女人常常是秘密的泄露者。我注意到陈太太缝也缝不拢的嘴。
是我太老气溜秋还是他驻颜有术。怎么我们年龄差那么多,还会有人认为我们是夫妻?我连忙否认。“当然不是。”
“那是男朋友喽?”陈太太又问。
我又摇遥头否认。
“那他到底是谁呀?”陈太太光火了。
奇怪!干她底事?
“伊是阮爸啦!”我不耐烦地说。这问题,我也想知道啊。
“黑白讲,哪有人年纪轻轻,女儿就那么大的。”陈太太显然十分不满我敷衍的措辞。
这女人还真不好打发。
我正困顿着不知该如何是好,恰巧他走了进来,我如获救星似的劈头就问他:“喂,你今年多大年纪。”我没有压低音量就是故意要让陈太太听个清楚。一个人能混到教授地位的,没有四十也三十好几了吧。这么大岁数的男人有个像我这么大的女儿也不是全然不可能。反正我就硬要拗下去。
“三十岁。什么事?”他疑惑的愣了会儿才说。
这个回答在我意料之外。骗人,一定是骗人的。
“真的假的?你不是教授吗?”这回我则尽量压低音量,就是陈太太竖起耳朵也听不清楚。
他在病床边的椅子坐下。“这很重要吗?”见我点点头,才娓娓道出:“因为我的学位是在国外拿的呀,怎么了,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隔壁病床的陈太太说要把女儿嫁给你。”原来是喝样墨水的,难怪。“可是你别高兴的太早,我已经跟她说你有未婚妻了。”
我没料到我这个玩笑非但一点都不好笑,而且堪称无聊。
“她死了。”他像在陈述一件往事一般,语调平淡,原本挂在嘴边的笑意却在不知丢到哪边去了。
我垂下眼帘,为我的失言道歉:“对不起,我不知……”
“没关系。”他打断我的话后,从一个袋子里拿出一碗东西。“这本来就不干你的事。”
是一碗粥。
“医生说你肠胃不好,三餐一定要定时定量,晚餐我看你没吃进什么,吃点粥吧,以后不许再吃那些泡面了。”
我接过那碗还冒着热气的粥,嘴巴不受控制的问:“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他摸了摸我的头,笑说:“吃吧,别想太多。”
* * *
只是一点小病,我坚持不住院,他拿我没辙,只好送我回家。
一路上,我都把视线摆在车窗外,看着五彩闪烁的霓虹灯。
他不知何时扭开了收音机,女歌手暗哑的嗓音如泣如诉的流泻着。
空气陷入了胶着。
我在转弯处适时的指引方向,车子平顺的行驶在柏油路面。
“就在那儿停车。”我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巷口。
“你没住校?”他问。
我摇了摇头。
他在我示意的地方停下车。“你住这里?”他纠紧的剑眉显露了他的疑惑。
我望着车窗外依然不停的雨。“谢谢你,送到这里就好了。”我迅速打开了车门,奔入雨帘当中,耳朵已不闻他任何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