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若。”他忍不住轻拥着她,感觉她紧紧贴近的温热身躯,这才注意到她的衣着轻薄,遂腾出一只手取来一件披风,搭在她的肩上,人间有生老病死,来到了人界,就真是狐仙,也难保不会生病。
“白泽,帮我!我要回摘月山!”反正“若若”倒过来写,也还是“若若”,她才不管自己发过什么誓呢!
白泽眼中有难掩的诧异。“你见过那手掌心无姻缘线的男子了吗?”
五百年前,她可是说什么也不肯放弃凡心的。即使她现在重生了——未经轮回;即使过往的记忆暂被封住,但她有可能这么轻易就忘记那凡间男子吗?
就算现在的她不记得,但他却自始至终都不曾遗忘啊。
五百年前,她对他的那种深入骨髓的怨恨,至今仍令他黯然欲绝啊。
“见过啦。”她闷闷地说,只不过,她都是远远地瞧着就是了。
“见过了?”他不懂。既然如此,那若若怎么还会……是哪里出了问题?如果若若见了那人,理应会感觉得到冥冥中宿缘的牵扯才是;还是因为这数百年来,她不但荒于修行,就连向来敏锐的观察力也都退化了?白泽迳自搜索着答案。
没发觉白泽满脸的困惑,若若叹了口气。“白泽,那个人就算有姻缘线也讨不到老婆啦。他又穷又懒,我就是想帮他,也无从帮起呀。”
白泽仍皱着眉。“可是你不帮忙,他这辈子就会孤寡一生哦。孤独是除了死亡以外,最令人类所畏俱的;让他孤寡一生,你忍心吗?”他试探性地询问。
世上的旷男怨女可不止那男子一人,她不明白,为何白泽特别重观那个没有姻缘线的男人。的确,这人是特殊了点,凡人一出生,就该有一条主婚缘的掌纹横亘在手心的;不过,这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前辈子的因果,造成他这辈子异于常人呀。她不觉得一个凡间男人的婚姻大事,会需要他们狐仙来插手,除非——白泽隐瞒了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
若是如此,那么,这件事便不是她原先所以为的那样单纯。难道她被当成棋子了吗?但如果事实不像她所猜测的那么复杂,那她想回摘月山,就非得完成长者们的交代,否则,她一定回不去的。
“白泽,我问你一件事,”她得先求证她的猜测是否正确。
“什么事?”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他不明白,她究竟想问什么?
若若直直地盯着白泽的眼眸。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比她的还漂亮。白泽的眼睛像琥珀,清澈得像是可以望到底一般;他深邃的眼神终年不变,她老猜不透他在计量些什么。
“你不会伤我,是吧?”不知为何,她热切地想求得他的保证。
从有记忆以来,她就一直跟在他身边,虽然他会凶她、责备她,却都是出于善意的关心。仗着他对她的好,她任性惯了;正因为白泽疼她,日子一久,她便视为理所当然,谁教她是他带回摘月山修练的狐呢。但,这种理所当然能维持多久呢?她虽不聪明,却也不笨,隐隐约约也感受到了一点不寻常,如果这回的被放逐事件只是个开端,那么以后呢?她有点无所适从了。她想要听他怎么说。
将她的担忧尽收眼里,他疼爱地拥了拥她,纯粹是出于关怀的表现,并开口保证道:“当然,我怎么舍得伤你!”想了想,白泽又拍拍她的肩,她的模样像极了缺乏安全感的孩子。他看着她重生、看着她转变;对他而言,若若是重要的,虽然不愿见她受苦,但那段五百年来的宿缘、难以改变的命运,以及所有的恩义情怨,终究得作个了结。
现在,该是时候了……
若若与白泽都陷入自己的冥想中,不再交谈。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
“若姑娘。”房门被人用力地拍打着。
若若回过神来,看看门,又看看白泽,下意识地拖着白泽要将他藏起来。狐仙是不能随便被凡人看到的。
若若的举动像在窝藏罪犯,惹笑了白泽。没想到,她才来人界不过半个月,就已经这么像个凡间女子了。
反手握住慌慌张张的若若,他说:“放心!凡人看不见我,你忘了吗?”
白泽的话如同当头棒喝,她是真的差点忘了。若若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你适应良好,应是没什么大问题;不过,你放心!我会帮你的,但你自己也得争气点才行,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该知道吧?后会有期啊,若若。”不给她挽留的机会,话才说完,白泽就离开了。
“薄情寡义!”低咒一声,若若重重地往床榻一坐。
门外的人犹不死心地拍打着门。
看向房门,她索性起身推着门旁的一个柜子移到门后挡住,扯开嗓门大吼:“吵什么吵!本姑娘要睡觉了,有什么话,等明天再说。”
“可是嬷嬷说……”门外的小婢女欲言又止,这个新来的若姑娘,脾气似乎不怎么好呢。
想了想,若若又将那柜子移开,打开房门。
“嬷嬷说什么?”唉!这该死的好奇心,她可得学着收敛收敛。
才刚亮,坊门前已聚集了一批工人,三三两两地蹲坐在阶上,有的啃着馒头,有的手捧热腾腾、冒着白烟的豆浆碗,仿佛不伯烫似的,大口大口地饮着。
唯独那男人,依然蹲在角落,手里并未拿任何类似早点的食物,只有腰间系着一只葫芦,一顶破斗笠遮住他泰半的脸孔,当他偶尔拿起葫芦饮酒时,可以稍稍望见他长满胡渣的下巴。
怎么瞧,他都只是个平凡的世间男人,到底是哪里特殊了?
呵,都深秋了,气温还真有点冷呢。摘月山四季如春,她倒是不曾体验过凡间这种节气的变化。原来她怕冷,她现在才知道。若若藏身在巷弄墙边偷偷地注视那名凡间男子。
现在时间还早,但她知道,再过-会儿,就会陆续进来一些雇主带走那群工人,只剩下几个身材较瘦弱的……以及那个男人。
那男人的体格虽不如那名坐在阶前喝豆浆的壮汉魁梧,但看起来应该十分结实,力气应是不小的,却老是窝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活像是根本不希望被人瞧见似的。依她看来,这就是懒,偏偏她就是得帮他,真令她头痛。
直接送他银子娶妻,是不合游戏规则的:更别提直接送一个女人给他当老婆。此外,虽然她最近是赚了不少银子不错,可那白花花的银子才从她手边赚得,却都立刻落进徐嬷嬷的荷包里,真气死她了。
她这回必须照规矩来,这个男人是长老们丢给她的考验,天知道,摘月山的众长者瞧她不顺眼有多久啦!总之,这次她是认命了。
而这厢,蹲在坊门角落的薛浪云拿起腰间的葫芦,仰头猛饮一口,瞧见不远处的小巷墙还有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
接着,又出现了那种被偷窥的感觉;这感觉跟了他半个多月,虽不知对方的目的究竟为何,也感觉不出对方有任何敌意,却仍让他耿耿于怀。
一直以来,他的生意不曾有过闪失,他的生命里亦容不得“失败”二字,但这半个多月来所察觉到的窥视,虽造不成威胁,却让他原先的计划必须暂时停顿;机会一旦错失,那他就只好继续窝在工人堆里,等待下一个时机了。
幸好,他等了许久的时机就在今晚。
但在这之前,他得先确定这窥视他的家伙不会影响到他的行动。
饮尽葫芦中的酒,他微蹙眉,将葫芦系回腰间,拉下破斗笠遮盖住整张脸,背靠着墙角,交臂环胸,极为落魄似的蜷着身躯。
一会儿,有人陆陆续续地到坊门前挑选工人,而原先聚集在此的工人,一个个的跟着雇主离去,坊门前渐渐变得冷清,终于,又只剩下几个老弱残兵和那男子。
又是这副光景,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懒惰的工人!
若若躲在巷口边偷窥,强忍着哆嗦,偷来的男装不够保暖,天气冷得她连牙根都开始颤抖。她现在最想做的,除了回去加件衣服以外,就是冲出去把这个懒惰的男人抓起来教训一顿。
太可恶了!她在这里冷得发抖,居然是为了得帮这样一个不知上进的臭男人讨一房好老婆!她怎么想,怎么都不甘心哪!
薛浪云靠着墙的身体稍稍挪动了下。原本状似涣散的目光一敛,便压低身势,假装什么都不知晓,这窥视了他半个多月的家伙,终于有动作了吗?这人的确是带着敌意来的,却不见有杀气,是他疏忽了,还是这人隐藏得太好?如果是后者,那么这人的实力果莫不容小觑。
他的左手状若自然地摸向腰间的酒葫芦,利剑正待抽出——倏地,一只纤纤玉手拍上池的肩,他立刻收敛剑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