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亚蓓似是看出了阿飞内心的想法。「这是他的东西,得还给他。」
阿飞蹙起眉。「等于是把面包喂给不吃面食的人嘛。」
「少啰嗦,快把车牵进来。」亚蓓走进仓库里。「停这里。」
阿飞不情不愿地将昨天才费心保养过的车牵进仓库的空位,停好。
车停好后,他左看右看,觉得不妥。「有没有布可以盖一下?」遮遮灰尘也好。
亚蓓也觉得拿块布盖一下是个好主意。「我们找找看。」
这辆车保养过后的样子的确很美丽。虽然明知停在这里大概再也只会积灰尘,但是有些事情还是得遵循原则。
车是佟夏森的。他才有权力决定要怎么用这辆车。就像决不决定接受医生的帮助也在于他本人的意愿一样。
他们在仓库里四处张望。而仓库里唯一可见的遮盖物只有角落处的几块帆布。
阿飞扯着那几块帆布边缘。「底下好象有东西。」说着,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块积了灰尘的帆布拉开。「咦,这是--」
亚蓓来到阿飞身边。「怎么了?」
「哇塞!」他将帆布全部拉开。底下是一个又一个大型的箱子。伸手去开箱,果然里头装的东西跟他猜想的一样。「电吉他......还是美厂的JacksonKelly2!我一直就想要一把这种的。」真奇怪,怎么他想要的东西这间旧仓库里全都有?这里是百宝箱?
发现宝藏了!阿飞又陆续把其它箱子打开,里头是各式各样的效果器,全都是演奏级的。
他兴奋地摸了摸那把电吉他,虽然年份好象有点久了,但仍无损他挖到宝的惊喜。
今天真是来对了。他想。好心有好报就是形容这种情况吧。谁想得到一个昏倒在路边的普通男人会有这么多不可思议的宝贝?
亚蓓不大懂摇滚乐。「这些东西很贵?」
「当然贵喔。我存钱存好久了还买不起呢。」忍不住调了调琴弦,站起来四处找电插座,想要试弹看看。
终于,在一个小角落找到一个插座。阿飞立即将插头插上,随手弹了一个和弦。
「阿姐,我弹首歌给妳听。」他兴奋地说。同时摆好架势。
亚蓓觉得十分新奇。「好啊。」她说,同时找了地方坐下来。
他弹唱的是一首叫做「吉米别哭」的乡村摇滚。
阿飞技巧不差,正当他玩到浑然忘我的时候,一个冰冷的声音切进吉他的弦声。
「住手!」
亚蓓和阿飞同时往外看。
只见佟夏森扶着门,气息粗重地看着他们。
「佟先生......」亚蓓被他眼底的风暴给吹的眼睛刺痛。
阿飞则困惑地看着他。
见阿飞还捉着那把电吉他,佟夏森眼底的风暴席卷他全身,令他站不稳脚步。「放、放开那把吉他......不准碰......放开、我说......放开--」
佟夏森......亚蓓突然拔腿冲向他。
当他双脚绊了一下,她张开双臂,拦住他向前扑倒的身势。
再下一瞬间,他已经安全的扑进她怀里,但他的重量让两个人一起跪了下去。
亚蓓从不知道她有当保母的天分,但她怀疑遇上这个男人后,她的母性就完全被激发出来了。
前一刻,阿飞还愣在那里。下一刻,一桩陈旧的记忆闪入他脑中,令他大喊出声。「天啊,你是吉米?!」他最崇拜的摇滚乐手。
佟夏森倏地瞪大双眼。
一股蛮力不知从何处来,他推开亚蓓,头也不回地跑出仓库。
亚蓓困惑地回过头问:「谁是吉米?」
不安全......
这里不安全!
佟夏森惊惶地躲进屋里。每道锁都锁上了,但是一股无助感却从四面八方袭来。恐惧像一只躲在黑暗的巨兽,正在一口一口的吞噬他。
起先是他的脚无法动弹的脚,接着是手止不住颤抖的手,再来是他的身体,然后他的头一口被吞掉--
啊!啊!啊--
他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一声比一声凄厉。
他迷失在非常人所能想象的恐惧中。
第一个撞开门的是老张。
他正要来跟佟夏森说一声掰,他台北还有事情要回去处理。
结果就遇上这场面。
门被撞开后第一个冲进屋子里的是亚蓓。
她在角落里找到缩成一团的佟夏森。
一只负伤的兽。
想也没想,她立刻张开双手环抱住他。「没事,别怕,你很安全,没有人会伤害你,不要害怕。」
他并没有安静下来,反而挣扎着。
老张和阿飞冲上前来要架住他。
「不要过来。」亚蓓阻止他们。「别靠近。」
老张说:「小心一点,别让他弄伤妳。」这样的佟夏森是他不曾见过的。他好象......疯了。
佟夏森在挣扎,却没有伤害到她。他只是徒劳无功地挣扎,像落进陷阱里的野生动物哀哀可怜的想要逃出生天。
亚蓓紧紧的把他抱在怀中,低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你在你自己家里呀,怕什么呢?床底下的怪物吗?不怕不怕,我看过了,那里什么都没有,不信你自己看看......只要看一眼就好,没有怪物的,是不是?!」
她觉得,在她怀里的他不是个成熟的男人,而是个吓坏了的大男孩。
亚蓓持续不间断的安抚着他,渐渐的,挣扎的次数少了。她可以感觉到他渐渐平静下来。
当他睁开眼睛看着她时,她知道他已经恢复了清明的意识。
「你还好吗?」
不知何时,已不是亚蓓抱着他,而是他紧紧抱着亚蓓,像溺水的人抱住浮木。
还是陌生人的他们,此时此刻,却彷佛能够看进对方的心灵深处。
这是佟夏森第一次这么近看她的眼睛。
亚蓓却已经不意外在他眼底找到悲伤与忧郁。但是再仔细一看,似乎......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妳在找寻。」他说。
当听见他那么说时,亚蓓突然明白了。
原来--「你也是。」
她试图寻找一份完整的生命经验。
然而在此世间,谁不是如此?
差别只在于她知道她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而他不知道他知道他也可以找到他所要寻找的东西。她已经出发,他却还停留在原地。
这深刻的、令人震撼的眼眸交会。
他们体认到,本质上他们有着相似的灵魂。他似乎可以感觉到她能够看穿他的恐惧。
「你不要怕,床底下没有怪物。你鼓起勇气自己看一眼,你就会相信。」
「我相信。」他忧伤地说。因为怪物在他的心底。
第八章
茧之心
「蓓。」伊莉莎从助理人员手中接过电话。
听着朋友熟悉的声音,亚蓓笑道:「我猜妳还在医院,我猜对了。」台湾的时区与温哥华相差十六小时。「妳在忙吗?有没有时间陪我聊一下?」
「忙是一定的,医院转来了几个新的病人,每个人都有令人头痛的问题。」顿了顿,伊莉莎说:「其中一个尤其令人苦恼,妳猜是谁?」
伊莉莎的病人亚蓓怎么可能会认识。她猜不出来。「我不知道。问题很严重吗?」
「他一直跟我诉苦,我除了安慰他几句以外,也没办法做什么。而且我的话他根本一句也听不进去,我不知道他来找我有什么用?」
伊莉莎的口吻让亚蓓察觉出有些不寻常。「究竟是谁呀?」
「还有谁?」她说:「席斯先生跟妳问好。」
亚蓓还来不及阻止,那头电话已经易手。「亚蓓。」
亚蓓初初听到他的声音时除了讶异以外,竟然觉得有些陌生。
「我好想妳,妳现在在哪里?」
「啊,我在台湾。」她打这通电话是想问伊莉莎一些事,她没有料到席斯会在伊莉莎那里。
突然有些愧疚起来。这几月来,她打电话回家过,也打给伊莉莎报告进度,每通该打的电话她都有打,但她竟然忘了打给席斯问一声好。
她是不是太漫不经心了?
「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席斯不满地问。
她不小心......忘了。但这样说好象太伤人心。「我太忙,旅行很累。」可能这也有点关联。
「算了,既然累就回来吧,亚蓓。」席斯蹙着眉说:「任性这么久也该够了吧,不要告诉我妳打算一辈子就这么无头苍蝇的找下去?妳究竟在找什么?过去的都过去了,为什么妳不肯正视我们的未来?」
任性?亚蓓沉默了很久才回话。「我不会像无头苍蝇一样一直找下去。但是现在我还不能回去,等我觉得够了--」
「那是多久?」席斯追问:「一年?两年?」
亚蓓再度沉默了一段时间。「海鸟观察季开始我就会回去工作。」
「工作?」席斯不高兴地道。「妳把工作看的比我还重要!」亚蓓会为了工作回纽芬兰,却不考虑为了他而回家。席斯脸色铁青。
伊莉莎在一旁忧虑地看着他。
即使隔着话筒,亚蓓还是感受到席斯的不满。「这些事情等我回去再谈。」她说:「电话费很贵,你让我跟伊莉莎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