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平老弟,我反省过了,从现在起,我会对你很好很好很好的。」当然,她是没有办法替他弄早餐啦,没办法,艺不如人,但是她可以为他做其它的事情,例如……眼睛在他身上绕了绕,呀,有了。
「辛苦了,工作一整天,很累哦?我来帮你放洗澡水。」
康平看著佳良怪异的笑容,只觉得纳闷极了。
「不用啦,节约用水,我想冲一下澡就好了。」
「呃……那,晚安。」没关系,再接再厉,她不怕挫折,明天再来。
「晚安。」赶紧转身离开。
好怪,佳良是不是吃错药了?
☆ ☆ ☆
结果,隔天——
七点五十分,准时的闹钟铃声大作。
佳良一条手臂用力给它一拍。
八点零五分,康平来敲门叫人。「佳良,该起床了,我给你弄了煎饼,淋蜂蜜好吗?」
看来历史不但重演,而且似乎还有可能继续这么演下去。
☆ ☆ ☆
周末,佳良一向让自己睡到十点钟以後才起床。
她也知道一日之计在於晨,她也知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她当然更知道时间宝贵,不该把美好的青春浪费在睡大头觉上;可是,歹势喔,这些道理对一个平常欠缺睡眠,只能靠假日来补眠的人来说,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
星期六,周休假日的第一天,撇开繁重的工作,佳良二话不说,先睡它个一顿饱。
结果待她十点左右睡得饱鲍地醒过来,发现本来打算要在今天拖的地板已经有人拖了,而且还打了腊。
走进浴室里,果不其然每一块地砖都刷得亮晶晶。洗衣机正在运作,佳良转身一看,发现她昨夜换下来放在洗衣篮里的衣物又不见了——打一百个赌,一定在洗衣机里。
还好她贴身衣物都习惯在洗完澡後顺便清洗,不然她可能连这最後一块「净土」都会失守。这家伙当她是中性人吗?她想起上回他居然还替她洗那块「天然灾害」的床单,似乎一点禁忌也没有。再说,不是已经说好这些事情由她来做的吗?
康平这家伙……人呢?
该不会上班去了吧?他的工作时间是排班制,周末不一定放假,也不知道他今天需不需要去酒店值班。
昨晚她晚归,回来时已经晚了,没和康平说到话,忘了提醒他今天千万别碰家事。这下可好,如果连休假都没活动活动筋骨,用不了多久,她的衣服全得换大一号。
皱著眉刷牙洗脸,佳良纳闷地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和女人抢家事做的男人呢?他怎么不学学其他男性同胞,一回家就把臭袜子扔在地上,叼起烟斗看报纸,还不忘关切一下厨房里的老婆:「晚饭好了没?」
大门传来声响,佳良拎著湿毛巾走出浴室,看著船长大摇大摆地走进屋里,康平跟在後头。
「早啊,你起来啦。」
「你没去酒店?」
「我今天没排班。」康平拿下他那顶棒球帽,把夹在腋下的报纸和拎在手上的一只保温锅放在桌子上。「我买了街头那家早餐店的面线,你洗完脸就快来吃。」
「你带船长去哪?」
「去公园啊,让它活动活动,听说狗也会得心脏病,我怕它再不运动会出问题。」
佳良倚在浴室门边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擦著脸,眼神游栘著。
这是她的家、她的狗、她的生活,康平的加入让这一切都变了样。
在他之前,她这里的几任女房客,最久的也曾经在她这儿住了一年半,其他几任大多也曾经住上半年、八个月左右,最短的要算是前一任的崔匀吧,她只住了一个月而已。
一样是房客,她真搞不懂为什么跟前几任室友共享这层公寓时,她们可以很和谐地个人过个人的生活,是以虽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出入同一扇大门,甚至她还与其中几位成为朋友,现在偶尔都还会往来,但彼此的空间和生活方式就是几乎不曾发生什么重大变化。
而康平……他才搬进来多久?三个礼拜?
他怎么有办法这么快就渗透进她的生活?她的作息虽然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两样,但是她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是,她还是朝九晚五,还是偶尔加班,还是偶尔在深夜中归来。康平所带来的改变不是在时间点上,他是几乎渗透进了她全部的生活,像是在她举手投足间所形成的影子上,洒上一层淡淡的金粉。她整个被染了色,而她明白他并非刻意要介入她的生活,闯进她的世界中。
这是个意外。
她当然不会把这个意外归咎到康平身上。
她想他可能自己也没有留意到他为她的生活所带来的冲击呢。
怪他把她的生活变得这么美好?噫,别开玩笑了。
「佳良,你要把脸擦一层皮下来呀?面线要冷掉喽。」康平的脸从报纸堆里抬起来。
回过神,丢开湿毛巾,佳良鼓起双颊,一会儿又泄了气。
算了,她告诉自己。算了吧,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地走下去吧。毕竟是她先允许康平走进她生活里的,而且现在这种生活方式,她可也无法违背良心说她一点儿也不喜欢啊。
光著脚丫走到客厅里,盘腿坐下,把面线倒进碗公里。「今天报上有什么有趣的新闻?」她没订报纸,因为平常根本没时间看,所以家里报纸经常是零买的。
康平正好翻到社会新闻版。「两件情杀案,一桩道路抢劫,三件重大车祸,官商勾结……」结论是:「社会很乱。」
外头世界这么失序,而她却还在抱怨自己过得太幸福。她会不会太不知足了?「面线很好吃。」她说。
「我知道,好吃我才买的。」顿了顿,他解释说:「我怕你吃腻我做的早餐。」
「哪会?」佳良瞪大眼睛。「拜托!你的手艺那么棒,我不可能吃腻的。只是,我也不能老是这么麻烦你呀。」他是要让她感动死吗?
「一点都不麻烦,反正我也得弄自己的早餐,顺便嘛。」
他当然清楚佳良不愿意给他添麻烦,他想她很习惯照顾别人,也一定很不习惯情况倒转过来。
然而她实在太不懂得照顾自己了,所以他还是忍不住整理了客厅、拖了地板、刷了浴室、倒了垃圾,还带船长去遛达。
对他来说,这已经不是一项责任,也早已不是一开始的「看不过去」。
他不确定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对他而言,这一切一切,就是那么自然地融进了他的世界,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
在经营他自己生活的同时,佳良的生活也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他无法俨然划分它。好在他从来也不觉得困扰就是了。
「这么说,你今天也是『顺便』地拖了地板、刷了浴室、遛了狗,还顺便带了保温锅去买面线——」洗衣机运转的声音突然静止,室内一片寂静。「也顺便洗了衣服?」
康平放下手中的报纸,转头看她。「佳良,这困扰你吗?」
他问的一片真诚,佳良怎么能说「yes」?
「是啊,没错。」她说,「这严重地困扰了我的腰围,我在想我下午得去逛逛街,最近连日来好吃懒做已经威胁到我衣柜里的四号衣。」唉,想著想著,只能对著肚皮直叹气。
佳良逗趣的表情和诙谐的表达方式让康平笑了。「我今天下午也没事做,不然我们一起去逛街好了。」
佳良猛地抬起头。
对哦,她怎么没想到?他来台北才多久?工作以後,放假的时间又不一定,难得他们一起放了假,她可以带他去买一些衣服。她记得他搬进来的时候,行李只有一点点,那点衣服哪里够穿。
嗯,就这么决定了。佳良宣布:「那好,我们下午先去看电影,看完电影後就去压马路。」
「好。」康平完全没有异议。
☆ ☆ ☆
舍弃了热门的好莱坞片,两个人搭捷运到西门町看了法国导演侯麦的「人间四季」。戏院正在上映的是这系列的第二部「冬天的故事」,这是一出关於直觉与守候的爱情喜剧。
故事的重点是:
如果你与你的爱人失散了五年,今生今世你们可能永远再也见不到面,你会选择继续守候,或者接受身边触手可及的情感归属?
慎重考虑後作出了选择,这个选择就一定正确吗?如果後悔了怎么办?究竟我们真正应该顺从的是自经验中得到的教训,还是第一眼的执著?
出了戏院後,两人在街上闲逛。
康平双手插在口袋里。「佳良,你相信直觉吗?」
佳良沉吟良久,方道:「很年轻的时候相信过,现在渐渐不相信了。」
「为什么?」女人不都是直觉派的吗?
「怎么说呢,直觉就好像一种当下的选择,在某一些特殊的情境里,可能必须要很快地作出某些决定;但是好像有首诗是这么讲的吧,『不识庐山真面目』——」
「只缘身在此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