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良原以为他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可以宣泄情绪的机会,毕竟她已经把气氛营造得这么好了,但是康平竟然回答:
「谢谢你,但是我不想哭。」
才弯下腰要捡石头的佳良猛地直起身来,差点闪到腰。
他说他不想哭?可她带他到海边来就是希望他可以哭个痛快,掉一缸子泪,然後明天又是一条好汉,一切重新开始。现在他竟然说他不想哭?她困惑地看著他。
康平又拾起一块石头往海里丢。「在机场的时候,我哭了,小匀没有回头,她还是走了;我现在的确是心痛得快要死掉,也难过得想去跳海,但是眼泪并没有办法冲淡这一切,哭也不是办法。」
「嗯,听起来还满坚强的。」既然人家不想哭,她当然不会强迫他。
「是啊,只是失恋而已。」他轻描淡写地道。
听康平的口气好像没什么大不了,但是他那双眼睛骗不了人。
佳良顺著他的话,不再强迫他面对伤口,正想转栘话题,不料康平突然对著黑暗的大海大吼起来:
「只不过是失恋而已,我会活下去的!」他喊得声嘶力竭,像是要依靠这样的喊话来支持自己活下去的信念。
不妙。佳良忧心忡忡地伸出手轻轻搭著他的肩。「康平,你……你还好吧?」
下一瞬间,他已经一头撞进佳良怀里,差点没把她撞得七荤八素。佳良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这强自压抑情感的大男孩抱著她的肩膀大声的哭起来。
嗄,不是说下哭的吗?怎么这会儿又……
真是别扭哇。佳良不敢说话,她只是尽力伸展手臂,把肩膀和怀抱借给他,让他尽情去哭。可是康平的肩膀实在太宽,人又长得高,充当电线杆没多久,佳良就开始手酸。
「是不是我不够好?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佳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只能拥著他叹气,同时祈祷他赶快擦乾眼泪振作起来。
屏东的小莉对板桥的蓝说的话:曾经深爱过,就已经是一件很难得的事。
她想起自己感情页上的空白,再看看伏在她肩膀上,为失去的恋情大声哭泣的康平,不由得心生羡慕。
为一个人痛彻心扉是什么滋味?
爱一个人爱到不顾一切,究竟是什么感觉?
寂寞太久,有时候她都怀疑她有没有可能像康平这样去爱上一个人?她也想尝尝看为爱情流泪的滋味。
苦吗?也不错,总比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来得令人期待多了。
康平还伏在她肩膀上,她肩上的布料早已湿透,而脚底的湿意显示涨潮海水已经漫上来了。
他还没哭完吗?天色太黑了,她看不见他的表情。
海水的涨幅愈来愈大,当她感觉裤管已经湿到小腿肚时,她不得不开口道:
「呃,康平老弟,我知道你很伤心,但是可不可以麻烦你动作快一点,我估计……你还剩下三分钟半的时间可以掉眼泪,然後我们就得离开这里。你可以开始考虑要不要续摊,我可以请你喝一杯。」
康平没有答话。他伏在佳良肩膀上,足足三分钟半後,他拉著她离开即将被涨潮吞噬殆尽的海滩。
他们去续摊。
为失恋,彻底地乾上一杯。
对嘛,这才对,好好哀悼一个晚上,醉它个死,然後忘掉一切,明天醒来又是好汉一条。这是佳良理想中,面对爱情应该持有的态度。先声明——只是「理想中」喔。
第四章
她想她大概没有办法去上班了。
佳良躺在她的双人床上,觉得脑袋里好像有一队小兵在打鼓,全身肌肉又僵又痛!比这些更糟的是,以往通常只痛个一天左右的经痛,这回却随著宿醉延续到第二天。
舍命陪君子的下场。
她把康平带去老莫的酒吧时,压根儿不知道他这么能暍,这小子烈酒一杯接著一杯往肚里灌,一直喝到快天亮才宣告阵亡。接著老莫帮忙把他架进她车里,她则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了。没遇到临检的警察,算她幸运。
她只记得她累死了,回到家一沾床就睡,至於康平那小子现在人在哪里?她一点概念也没。
睡到全身是汗,呻吟著翻了个身,佳良觉得自己快死了。
直到一条冷毛巾适切地覆上她灼热的额头,抹去脸庞和脖子上的黏腻。
佳良舒服地叹息一声。「我正需要这个……」
「要不要喝点水?」清朗的声音询问。
「要……」声音乾乾哑哑的。
一杯温开水送到佳良唇畔,佳良闭著眼睛就唇喝掉了半杯。
真好,她想。她的狗养了那么久,终於知道要报答主人,变成人形来照顾她了吗?
意识到身上还穿著衬衫长裤,佳良觉得不舒服至极。连衣服都没力气脱就昏死在床上,铁定是累翻了才会这样。
身上黏腻腻的,好想洗个澡。
「船长,帮我放洗澡水。」佳良闭著眼睛呻吟。
没人应声,但她听到一个脚步声往浴室走去,没多久就听到水流的声音。
「好狗狗。」她一边扯衬衫的扣子,一边滚下床。
左脚脚丫先著地,踩到一团毛茸茸的不明物体,不明物体还发出一声叫声。
佳良掀开一边眼皮,怪叫一声,跌坐回床上,昏沉沉的脑袋对於发现船长躺在她床脚边睡觉,一时反应不过来。「你不是变成人去帮我放洗澡水了吗?」怎么又打回原形?
老船长对於尾巴无端被踩上一脚显得有些不高兴。它摇摇摆摆地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身体,原地转了一圈後,又蜷到另一边床柱去再睡第二摊。
佳良歪著脑袋往浴室看去,去放洗澡水的那个男人刚好走了出来。
「你起来了,洗澡水我帮你放好了,你先摸摸看会不会太烫?」
原来是康平。
佳良看看他又看看船长,然後很讨厌的发现,她的「天然灾害」似乎又泛滥成灾了。可怜她新换的床单。
脑袋还昏沉沉的,没有办法作太复杂的思考。
「你等一下,我先洗个澡。」
她皱著眉站起来,拖著脚步走进浴室,然後把自己关在里头将近半小时。
半个小时後,她打著呵欠定出来,身上只罩著一件裕袍,但是脑袋已经恢复运作的能力。
一杯咖啡递来,她一下子就乾了它。「谢谢,再来一杯。」
康平重新倒满一杯咖啡给她。「我用了你柜子里的咖啡豆。」
「没关系,你煮的很香。」
「我喂了你的狗。」
「嗯哼,我还以为它根本没醒来过。」
「关於昨天,谢谢你。」
「不客气,这没什么,倒是你,昨天喝了那么多,今天还起得来,真厉害。」
「我酒量还不错。」
「佩服佩服。」
「王小姐……」
「叫大姐。」佳良打了个呵欠道。
康平只是答以一笑。「我要走了,再次谢谢你。对了,我把你的床单放进洗衣机里了。」
床单?天然灾害那条?佳良愣了半晌,不知道该为这件事作何反应,最後她决定向他道谢。「喔,谢谢。」大约三秒後,佳良才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等一等,你要走了?」
康平已经背起他那只帆布袋了。「再见,王小姐。」
「你真是见外,叫大姐就好咩。」佳良登登登地跳到他面前。「你等一等,我还没有睡鲍,脑袋下太清醒。」
「我煮了一大壶咖啡,就放在桌上。」康平一会儿看东,一会儿看西,就是不看正前方,他跟佳良还没有熟稔到可以开浴衣派对。尽管他们俩一起经历过昨天一整个晚上,但他对她基本上仍然一无所知,充其量只知道她姓王,他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这个个性爽朗的陌生女子,他很感激她为他所做的一切,但是他不能再麻烦她了。
佳良跺了下脚。「我的意思是,我还有话问你。」她大可以不管他,但是帮人帮到底,她都已经拉他一把了,没道理在这时候放开他。「来啦,东西先放下来。」她伸手去卸他肩上那只帆布包,没想到帆布包重得差点砸到她的脚。
康平赶紧在帆布包砸到佳良脚丫前拦截住。「小心,这很重。」然後稳稳地把帆布包安放在地板上。
「这是什么?装了石头吗?」佳良好奇地问。
康平露齿一笑。「是我的谋生工具。」
听起来很神秘的样子。「可不可以借看一下?」
「可以,但是小心别割伤。」他打开帆布包,大方地让佳良看。
「啊,是刀子。」各式各样的菜刀。即便佳良想像力再怎么好,也从没想过帆布包里装的竟然是大大小小的菜刀,刀刀都用牛皮裹住了,但看起来还是非常锋利。「这就是你的谋生工具?你抢银行啊?」佳良瞪大眼。她该不会引狼入室,让一个抢匪踏进她地盘了吧?
康平著实愣了一下,才道:「当然下是,这些都是菜刀,当然是拿来切菜切肉用的。」
「你是厨师?」佳良有些讶异地问。
康平点头,这才给了个笑。「嗯,其实我本来想自己开一家餐厅的,但是台北的租金实在太贵了,所以想先找个工作磨练磨练,其它的以後再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