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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轻握住她的小手,郎京生满足地轻叹了声。「这个梦真是太美好了,我甚至记不起来,你上次肯让我牵你的手是在什么时候?」

  郎月眉的情绪崩溃了。

  记忆所及,郎京生的手应该是厚实而肥软的,如今握住她手的大掌完全不复当年的记忆;那是一双摸起来感觉虚软微颤的手,甚至可以明显看见浮现在表皮上跃动的青筋。

  那不是她爸爸的手,她爸爸的手不该是这样的!

  「月眉,你怎么哭了?」眼见她脸上的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滴又一滴地滴落在白色的床单和他们交握的手掌之间,郎京生有些慌,也不太明白为何这个梦境的感觉会如此真实,真实得令他可以感受到她泪滴的温度?

  摇头再摇头,她说不出半句话,所有的话语全梗在喉管挤不出口,她只能尽情地宣泄长久以来不断积压、被忽略的苦闷。

  浅浅地叹了口气,郎京生感觉自己的鼻头也酸了。「都是爸爸不好,以为那个坏女人可以把你当成亲生女儿好好对待,没想到到后来,连爸爸的公司也栽在她手上,真是最毒妇人心吶!」

  这件事郎月眉先前已经听陶之毓约略地提过,但她并没有钻研细节,却没想到事实的真相竟会击垮她心目中永远的巨人,将他搞得现在这般狼狈。

  「法院已经在通缉他们了。」不只柳荷醇,还包括司机阿忠。「或许你该庆幸她没有为你生下一儿半女,不然你失去的恐怕不止这些。」她哽咽地安慰着,只是太不习惯这种亲情的交流,她的语气显得十分疏离。

  面对她恍似调侃的揶揄,郎京生只能苦笑以对。「我失去的还不够多吗?钱不是问题,没了可以再赚,可是你呢?她把我一个好好的女儿给逼走了,她该拿什么来还给我?」

  「她没有逼走我,是我自己不想待在家里。」郎月眉不想牵连怪罪别人,即使那女人真的很坏,但这是她自己所作的决定,理当由她自己承担。

  郎京生的眉蹙了起来,脸上满布岁月的刻痕。「为什么?你真有这么恨我?」

  「说『恨』,未免太沉重了,我并不恨你。」如果非要说个清楚,或许只是「埋怨」二字吧?

  其实有时候她也搞不懂自己在乎的是什么?因为他的爱被其他女人抢走,对身为女儿的她过于忽略吗?其实除了那个女人之外,瓜分他注意力的还有他那庞大的事业。

  多少人在他的工厂里做事,多少人靠着他的能力吃饭?如果她硬要他舍弃所有专注于她一人,恐怕她也受不了吧?太过沉重的关爱也是导致心理不平衡的开端,没有人可以预测那会是怎么样的未来。

  以前念书时,很多同学也曾表示羡慕她那般地自由,但又有谁可以理解,那种形同被放逐的无依感是多么可怕?

  这种事情就是这样,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过与不及都不是好事,她实在不应该继续苛求于他。

  闻言,郎京生昏黄的老眼注入一股企盼,蠕动着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似乎不晓得该如何启齿才好。

  「你想说什么?」父女连心,她察觉他可能有所需要,不觉流露出关怀的本性。「渴了吗?还是想吃点水果?」

  「不。」闭上眼,他感到些微疲累,这是他最近经常犯的毛病,却没想到连梦里也会这样。「我很高兴听你说不恨我,这让我对你的歉疚感减轻许多。」

  「这是你的选择,不需要对我感到歉疚。」自己的人生由自己负责,她当时也只是个受牵累却无反抗能力的孩子;如果她有选择权力,或许她受的伤就不会这样深刻,也不至于和他疏离至此了。

  疲惫地凝视着她,郎京生的老眼微红。「我一直认为你是恨我的,如果你不恨我,不会十几年下来都不再叫我一声『爸爸』。」

  那对一个父亲而言会是个多大的折磨?天知道他多么渴望亲近她、抱抱她、能与她如同朋友一般聊天说地?不管是有没有意义的话题,他都甘之如饴。

  只是自从娶了柳荷醇之后,他也同时失去这项权利。

  郎月眉微颤了一下,不意他会提及这个话题。「我以为……我以为你不在意……」

  「我怎么可能不在意?!」郎京生脸色一变、眉心一蹙,倏地心脏一阵凝缩,冷汗隐隐由鬓角冒出。「你是我……的亲生女儿啊!」

  郎月眉很快便发现他的脸色不对,一时间跟着慌乱了起来。「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叫医生?」

  「不。」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但他的话还没说完,他不要由梦里醒来。「如果死神要来、带我走,我没有任何、怨言,只要你……」

  「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她歇斯底里起来,没有气力面对这种惊恐。

  「让我说完……」用力地吸气、吐气,他感到脑中一片昏眩。「你再……叫我一声『爸爸』,好吗?」

  郎月眉踉跄地退了一步,她的眼红了,心跳几乎停止;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他的要求,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处理他的突发状况,她整个人都慌了,仿佛听见死神悄悄逼近的催命声。

  郎京生眼前一黑,他等不下去了,再也等不到她是否考虑好重新接受他这个不称职的父亲,控制不住地,他晕过去了。

  「不……不!爸……救、救命……谁来救救他?!」

  很幸运的,郎京生再次逃过一劫,不知道该说他当真福大命大,还是该说他命不该绝,就在他心脏病发的当口,在医院外闲晃的陶之毓算算时间,病房里那两父女也该将话谈开了,于是他便缓步返回病房外的走廊,等待他的女王「召唤」。

  正想一屁股坐到长廊外的长椅上等待时,没想到郎月眉的尖叫声便立刻由病房内传了出来,差点没让他三魂掉了七魄,惊魂未定、连滚带爬地「滚」进病房。

  故事总是这样发展的,男人挽回了女人病危的父亲,理论上该是头上浮现出救世主的光环,然后得到女人感激的拥抱──

  但很可惜,事实与理论永远没有相符的一天。

  她在躲他!

  从那天开始,她仿佛将他当成隐形人一般视而不见,那让他胸口郁结、积闷成疾,几乎忘了嘴角还有上扬的功能。

  幽幽地叹了口气,他实在搞不懂他的小眉到底在闹什么脾气?

  「阿毓,医生有没有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郎京生最近气色恢复不少,因为郎月眉贴心的照顾,还有规律到不行的医院生活,教他不想好都难。

  「嗯?你想出院啦?那我待会儿去问问看。」在郎月眉有事情要处理而不方便过来的时候,往往他就成了临时看护工的不二人选。

  瞧他长吁短叹的模样,郎京生忍不住想发笑。

  这小子,看来被他的女儿整得很惨吶!

  「咳!」清清喉咙,将陶之毓的注意力由窗外的夕阳里拉了回来,基于爱女心切,他觉得有必要在私下和这小子达成某些「协议」。「你,喜欢我们家月眉?」

  陶之毓楞了一下,突如其来的问号恍似利箭般穿心而过,令他微感尴尬和羞赧,颧骨不由自主地泛起潮红。

  郎京生面对他的反应哭笑下得。「欸,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吧?!」这傻小子,还挺诚实的嘛!

  「哎~~」深深叹了口气,他感觉自己好象怨夫喔!「重点是,她老是对我若即若离的……不怕你笑话,她高兴的时候就哄哄我,不高兴就把我踢得老远,我都搞不懂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你是小狗吗?」郎京生瞪他。

  「呃……」扯扯虚软的笑纹,老实说,他很想回答郎京生「相去不远」四个字。

  「其实月眉这性子,跟她死去的妈还真像。」虽然他后来再娶,可他从没忘记过结发妻;那鲜明的身影经常不经意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敦他无法遗忘。

  「哦?」这么说来,郎京生不就成了他的「前辈」?前辈必有过人之处,小生自当虚心求教。「这话怎么说?」

  想起深爱的妻子,郎京生陷入深沉的回忆浪潮。「说起月眉她妈……夫妻嘛,难免会有闹情绪的时候,不一定是哪一方,但一发作起来,双方都不好受;但是我的性子既直又急,遇到不如意的事就发火……你知道,那时候脱口而出的绝对不会有什么好听话。」

  这点他就好多了,至少他总是被欺负的那一方。陶之毓心想。

  「可是月眉她妈就不同了,她的性子较为内敛,或许是受到传统礼教影响的关系,所以她总是逆来顺受,顺着我的脾气让我发火。」郎京生微微笑了,感觉回到年轻时代,和妻子恩恩爱爱的日子。

  陶之毓眨了眨眼,明白重点来了。「然后?」

  「然后?」郎京生顿了一下,陡地笑了开来。「然后就是秋后算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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