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朝中人人皆知,皇帝是个无能的事主,西门煚的权势已经大到连当今皇上都怕 他--只怕除了八府公子,现今天下,还没有人能够只挡得了西门府的威势。
「爷,『称心绣庄』的丁庄主来了。」西门别业的管家元福走进书房,必恭必敬地 对着西门煚道。
「让她在前院等,你把东西拿进来。」西门煚背着身下令。
他的声线低沉、有力,高大魁梧的身材挡住了桌上一幅绣画。
「是。」
元福退出书房,阖上房门,不一会儿又重新回来。
「爷,元福回来手上拿了一幅绣作。」
「放下。」西门煚仍然背着身,低头盯着桌上那幅久久吸引他视线的绣画。
「爷,丁庄主还等在前院。」元福道。
西门煚转过身,锐利的星眸掠过一道凛光,严峻的脸孔奇迹似地咧开一抹笑痕。「 丁月香?她想做什么?」他沉声问,低嘎的声线异常得好听。
「丁庄主求见爷一面。」元福道。
「她想见我?」西门煚挑起眉,冷峻的面孔淡淡化开一道邪佞昧。「那就让她进来 。」他道。
「是。」元福应道。突然想起手上的绣画,他上前几步呈在西门煚面前。「这儿是 丁庄主的绣作,等您过目。」
西门煚挑起眉。「展开。」若无其事地吩咐。
元福立即把绣画放在桌上,慎重地摊平、展开。
「『称心绣庄』,刻丝碧桃芝竹,高一尺六寸一分,广一尺三分。」元福展开绣画 诵念。
西门煚的目光移到元福展开的绣画上。他淡漠的睑看不出任何表情。
「爷,是不是请丁庄主进来?」元福问。
从西门煚脸上无动于衷的反应看来,元福已经明白,这幅绣画引不起爷的兴致。
「元福,这幅绣画你认得出来是谁的真迹?」西门煚挪开身体,让出他原先一直仔 细端凝的那幅绣画。
元福上前一步端详,一但看清楚那幅图,他倒抽了一口气──「这是--这是颜如 意的亲手芝兰!可是,这………这怎么可能?!」元福惊叹。
传说五年前「如意绣坊」一场大火后,颜如意就失去了踪迹,从此音讯全无。
颜如意的绣画因为甚少流传于市面,是因大多埋葬在大火中,如今世上仅存颜如意 的真迹,寥寥可数,仅仅十幅不到。
每一幅绣画的收藏者元幅都很清楚,其中六幅就收藏在西门府中,另外四幅元福也 见过真迹。可是这幅画,元福却从来不曾见过。
「这不是是颜如意的真迹。」西门煚淡淡地道。
元福傻了眼。「可是这明明……当真不是吗?」
元福知道不该质疑爷。可是---这针法笔触着实象得紧,连他也看不出异样!
如果不是颜如意的真迹,他实在看不出这是出自哪一位名家之手?
何况,他压根儿不相信,天底下竟然还有人能有这般技术,能把颜如意的针法仿真 得如此相像!
「元福,颜如意的署名通常落在哪里?」西门煚淡淡地道。
一句话提醒了元福。他注意兰叶的构成,在叶尖部位勾成的如意,十分清晰。
苏绣的行家都知道,颜如意把「如意」绣在芝兰叶尾,机神流动、丰韵天成,独一 无二的绣手,至今无人能抄袭。
「爷?」元福的疑惑更深。「奴才实在看不出来……」
「也算是一流绣手了,却绝对不是颜如意。」西门煚咧开嘴,拿起绣画。
元福捉不清所以然,惶惑地望着爷,心头实在感到挫折。
对于苏绣,他已经算得上是第一流的鉴赏名家了,就连颜如意仅存在世上的绣画他 也全数看过,现下却看不出颜如意的真迹,他当感挫败。
「怪不得你!」西门煚觑了一眼元福,撇起嘴。「仿得这么相似,就算不是颜如意 本人,也必定是她的得意弟子。」
元福愣住。「爷--您是怎么看出这幅绣画不是--」
「针法太跳脱了。」西门煚手一挥,阻断了元福的话。「颜如意晚期的作品内敛成 熟,这幅绣画的针法虽然极力想呈现沉稳的调性,却掩不住轻盈活泼的本质,明显的是 一名年轻女子所做。」他淡淡地分析。
听到爷这一番解析,元福打结的眉头稍稍舒开了些。「可是……也许这是颜如意年 轻时候的作品--」
「元福,你忘了六年前在汴梁街上见到的那名女子?」
元福的目光闪神了一阵,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啊」地一声--「那个年轻女子, 难道她真的是──」
「无论颜如意的年岁如何,喔个人的根本性子不会变,再怎么伪装也有迹可寻,针 法和用色反映了性格,用色可以细仿,惟有针法疏密厚薄、千万丝缕-总有漏洞可寻。 」
元福张大嘴巴,听得一愣一愣,心底着实佩服!
这就是他的爷,外传冷酷无情、嚣狂霸气的西门煚。只有元福最清楚,他的爷是举 世无双的通才,就连绣画真伪,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把这个女子找出来!」西门煚突然道,矜淡的语调,深沉的目光却灼亮慑人。
「爷?」
「找出她,预备献给刘后的寿礼。」西门煚道。
「是。」元福听明白了。他知道爷交代下来的事,总有理由。
退出去前,元福想起等在院外的丁月香。
「爷,丁庄主还等在外头………」
「我累了,有事过后再说。」西门煚转身,大步踏出书房。
元福不以为意。太多人想亲见爷一面,通常会遭到回绝,丁月香不是第一个人,也 不会是最后一个。
收起丁月香的绣卷,元福拿着绣画、掩上房门退出书房,回到前院送客。
★★★
阮孅孅倚在水榭窗台前,专注凝神地端视着拿在手上的绣画,白皙的手指轻轻抚过 缤纷的画面,她低低叹息,疲倦的容颜上有一丝满足的欢愉。
「孅孅?这可是最后一幅了?」春碧推开房门走进来,看到孅孅手上的绣画,她边 走着边问。
「嗯,同隆三爷说好的,就只差这一幅了。」孅孅回眸一笑,清灵明美的眸子,荡 漾出一片水光。
春碧咧开嘴,她喜欢孅孅,在这妓院里头,就连最美的花魁姑娘也不能教她百看不 腻,只有孅孅,她清纯不作做、自然的娇媚才是最吸引人的特质。
孅孅来到天香院已经五年了。
小女孩娇嫩的容颜日渐妩媚,像一朵清晨初绽的蓓蕾般楚楚诱人,无怪乎打从三年 前起,鸨嬷嬷就急着让她梳弄(注一)。
要不是孅孅会刺绣这项绝活儿,试问在这天香院里头有点儿姿色的,谁能逃得过鸨 嬷嬷的魔掌?何况是漂亮得会让男人想入非非的孅孅?
她该一直藏在深闺安养的。
春碧想,如果她是个男人,见了孅孅肯定把持不住,偏偏妓院这么复杂的地方,为 了一个女人,弄出人命来是常常有的事。
鸨嬷嬷要是够聪明,就该做件好事替孅孅找户好人家,否则恐怕要惹上麻烦。
不过春碧明白,鸨嬷嬷是绝对不会做蚀本生意的。就算有大爷不惜倾家荡产,把白 花花的银钞往天香院里倒,鸨嬷嬷恐怕也不会放人。
原因也是出在孅孅会刺绣这项绝活儿上。
孅孅竟然能以假乱真,仿效当年「如意绣坊」的坊主颜如意的针法,唯妙唯肖的程 度,就连当今顶尖的绣画鉴赏家也分辨不出真假。
这些年来鸨嬷嬷利用相熟的关系,让孅孅的伪绣流入苏绣市场,着实赚了一大笔钱 ,就算孅孅一辈子不梳弄,她替鸨嬷嬷赚的钱,也比天香院的当家花魁还要多上无数倍 !
「昨晚妳又连夜赶工了?」春碧问,她瞧见了孅孅睑上的倦容。
孅孅摇头微笑。「不打紧的,妳知道我喜欢刺绣,只要喜欢,就不怕累了。」
她明白春碧关心她。
「可是这工作挺伤眼力,一会儿我出去了,妳快点休息吧!」春碧道。
「我知道。」孅孅点头,温柔地微笑。
得到孅孅的允诺,春碧放了心,拿走孅孅手中的绣画,收妥了藏在怀里,这才推开 房门出去。
孅孅坐在窗前,倚着栏杆,凝视水波荡漾,她叹了口气。
当初会答应鸨嬷嬷仿效师父的手艺,绣制鸟画,是因为想利用此招引出师父,师父 若还在人世,不会不知道这绣画出自她的手艺。
孅孅没告诉鸭嬷嬷的是,当年师父的嫡传弟子只有自己一个人。
「如意绣坊」里其它绣工,师父只指点一、二,没有从头传授。她老人家毕生的精 华,都只在她一个人身上了。
想起师父,孅孅就无限的伤感……何时还能再见到师父呢?如果师父一直不肯现身 呢?
每回一想到毁于大火的「如意绣纺」,无限的难过就紧紧揪住孅孅的心口。她有个 愿望,总有一天要恢复「如意绣坊」,传承师父的志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