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白,皇上是不会再点召她了。坤德宫可以说是她的归属,也许是因为肚子里有 了皇儿,至少皇上没有下令将她逐到冷宫。
「娘娘,这是今早瑞福公公遣人送来的补药,快趁热喝了吧!」馨儿手里端了一盎 茶碗,小心翼翼地走进来道。「瑞福公公人真好,他没有忘了娘娘呢!」
馨儿边说着,边把热汤端到王盈面前,王盈瞪着眼前的茶碗,始终没有动手。
「怎么了,娘娘?快趁热喝了吧!这是瑞福公公特地送来给妳进补的!」馨儿劝道 。
「就因为是瑞福公公送来的,所以,不能喝。」她神色木然,苍白着脸道。
「娘娘?」馨儿不明白王盈的意思。
抬起眼,她望向韩儿。「瑞福公公是皇上的人,皇上已经不再宠幸我,他何必对我 示好?除非……这其中有别的意思。」她淡淡地道,间接点醒馨儿。
馨儿愣了半晌,然后像想到了什么,惊吓地掩住口。
「娘娘,您是说、您是说这补汤里掺了打胎药?」她惊喊。
馨儿打小就进宫。见过的事儿自然也不少,当然也见过因为皇上不要孩子,许多后 宫嫔妃被迫打胎那般残酷的事!
「妳总算想明白了。」她别开眼,静静凝望几前的烛薹垂了两行泪炬。
「可是……可是如果皇上当真不要您肚里的孩子,只要下令一声,让公公们来替您 打胎不就省事了,为什么要这般迂回?」馨儿想不透。
「也许,这不是皇上的意思,是瑞福公公自个儿的意思。」她低头,望着已经微突 的小腹。
「娘娘?」馨儿更胡涂了。
「要是等到皇上下令。瑞福公公就不能升到今天的监督领事了。」她轻声道,轻郁 的眉心多了一道化不开的结。
「娘娘……」
馨儿已经完全明白了。她只觉得替娘娘心痛……在这宫里,只有娘娘一个人不曾瞧 不起她的出身,可为什么这么美、这么好、这么善良的娘娘会道么红颜苦命?
「没关系……只要皇上还没亲口下令。我就还能保住孩子。」她轻笑,反过来安慰 被吓住的馨儿。
事实上,那一晚皇上已经清清楚楚地说明白了。他是不会因为孩子而赦免王家的! 既燃如此,如今肚子里的孩子还能不能保得住,已经不再重要了不是吗?
可为何……为何她仍然想留住孩子?即使明明知道他根本不在乎。
「娘娘……皇上他当真会那么狠心,不要自个儿的孩子吗?」馨儿喃喃地问。
她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道﹕「馨儿,把这碗药拿去倒吧……」
「是。」
馨儿明白最难过的人是兰妃,她也不敢再多问,沉默地端起搁在桌上的茶碗,把药 拿到门外倒掉。
独自一人矜静坐在房里,王盈明白,住在坤德宫里的女人,生活起居都得自个儿打 理,馨儿能陪在自己身边的目子怕也不长久了。
三天后馨儿果然被调走了。
她身边再也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对象,更糟的是。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正是需要静 养的时期,可连洗衣、打扫之类粗重的内务她都得自己动手。
这天好不容易洗完了衣服,她到饭房去领自个儿那份菜饭,还没走出坤德宫,就听 见跟她一同被吴三桂送入宫那几个常在、贵人挡在前面路上对她指指点点、放声尖笑。
「笑死人了!听说是她在守宫门的时候,自个儿跑到皇上床边,脱光了衣服勾引皇 上的!」
「就是嘛!像这样不知羞耻的女人,难怪不到两个月皇上就玩腻了她!」
「这还是皇上仁慈,可怜她的哩!要说我是男人啊,三天就把她踢下床了!」
一群深宫里的怨女,闲闲没事口里吐出许多不堪入耳的话,她们在宫中没有地位, 只能糟踏比她们更不幸的王盈。
「这么不要脸的女人,肚子里那个也不知道是不是皇上的,说不准是个小杂种哩! 」一个穿绿衣的长脸女子故作姿态地举袖掩住了口,却又拔高了声说。
「就是,之前还传说有人瞧见她和克善亲王在园子里卿卿我我哩!」另一名女人附 和。
王盈静静地从这群落井下石的女人身边走过,彷佛没有听见她们刻薄的言辞。
她能理解这些女子的心态。
她们入宫后空有名分,皇帝不曾点召过她们却独独宠幸了她两个月,因此她们才会 以伤害她的方式求得心中的平衡。
听过这些伤人的言辞,往后就再也没有什么侮辱能让自己难堪了吧?
她自嘲地想着,慢慢走出坤德宫。
「连那样难听的话,妳都不介意吗?」
克善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后,她愣在原地,慢慢僵硬地转过身。
「或者因为她们说的是事实,妳无法答辩?」
克善慢慢走近她,脸上的表情教她捉摸不定,他的话听来似乎怀有恶意!
「亲王,盈盈不明自您说的「她们」是谁?」她淡淡地回问他,表情平静。
克善哼笑。「想不到妳不但有美貌,还有本事!竟然还是这般冷静!」定定地看住 王盈淡定的眼,他玩味地道。
「亲王,盈盈不明白您的意思。」
「不明白?」他撇起嘴,灼亮的眸光懋栈地流连在她清艳无双的容颜上,「难道那 些女子口里「无耻的女人」不是在指妳?」说出的话却伤人无比。
她脸色一白,强忍住心口脆弱的撕裂,镇定地道:「亲王?何以见得是在指盈盈? 她们并没有指名道姓!」
回答时,她甚至绽开了笑颜。
他迅速地瞇起眼。
「妳还当真是一点也不在乎!」他挑起眉,冷定的眸掠过一抹惊艳。「像妳这样的 女人,我不明白皇兄为什么不要妳!」
王盈别关眼。「如果亲王没有别的事,恕盈盈先告退。」
她转身离开。
「听说妳在皇上跟前告了成妃一状,因此才让皇上对妳为兰妃?」他挡住她的路, 没让她就这么轻易离开。
抬起眸,她略略吃惊地望他。
「惊讶我是怎么得知的?」他嗤笑。「我好歹是个亲王,在这城里要想知道什么, 自然有我的通路!」
也就是说他在皇上周遭布了眼线!
当时她要求皇上别把这事掀出来,莫非是成妃自个儿说出口的?
可这样的事情,成妃三缄其口都来不及,又为什么要自个儿说出来?除非她就是克 善亲王的眼线!
但是……他为什么要在皇上周遭布下眼线?还将自己的人置在后宫,就在皇上的身 边,是最亲近皇上的妃子?
「我知道妳在想什么!」克善勾起嘴角。「不管妳想到了什么…要知道,这儿是紫 禁城,是大内,这里头的复杂,不是妳那漂亮的脑袋瓜子所能理解的!」他阴沉地说。
王盈心头一凛。这种表情让她有似曾相识之感--在另一个男人身上她也曾见到过 !
微微侧过脸,她细细地看清楚他……他的话让她想到了皇帝的残酷--也许像他所 说的,她想同自小就在尔虞我诈的宫廷生活中长大的人斗,她是太自不量力了!
「我不理解任何事。也正如您所说的,我没有那个能力去理解许多超乎常理、光怪 陆离的事!」她没有表情,视而不见地将眼神投射在克善亲王脸上,一字一句地答应。
他敛紧眉头,因为她的话慢慢收紧拳头……王盈继续往下说﹕「盈盈知道自个儿的 身分和该守的分寸,不会去想些不该想的事,盈盈的话说得够明自了,亲王,恕盈盈失 陪了。」
绕遇他身边,她清艳的丽颜淡无表情,从容地离去。
这一回克善没再阻止她。
唯有他的拳头已经牢牢握紧。
只要是他看上眼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女人,就算她是皇帝的女人也一样!
此时此刻他在心底发誓--他一定要得到这个冷傲的绝世美人!
太皇太后的寿诞将至,这几天皇帝命人在干清宫搭了戏棚子,演了几十出富贵吉祥 的戏码,为太皇太后暖寿,所有的嫔妃都要到场,除非有人不识好歹。
这样的宫廷应酬,王盈是不能自绝于所有人之外的,何况她的「身分」是兰妃,虽 然她是住在坤德宫、无地位,已被皇上遗弃的妃子!
看戏时,座位当然是按着各人的封衔排定,王盈是妃子,她的位子却被排在后头, 和一堆住在坤宁宫的贵人、常在坐在一块。
而众亲王、大臣也被邀请在宫外吃酒筵,因为宫内有女眷的缘故,因此不得入到里 头。
皇上陪着太皇太后坐在二楼的露台上,在王盈所坐这么偏僻的位子上,是看不见太 皇太后的真面目的,当然,她也看不见皇上。
视而不见地看了半场戏后,中场歇息时,多数嫔妃赶忙排队到楼上给太后道喜、说 吉祥话,她却一个人走到场外,找到了幽僻的角落,站在回廊尽处的洞门前,享受片刻 得之不易的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