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结绳纪事四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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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李云许到底在搞什么把戏?”这不纯粹是浪漫了。游利华甩上门,把刚收到的紫红玫瑰丢给徐爱潘。有家有室的人了还这么搞,真教人不痛快。

  徐爱潘把花安放进九十九元买来的花瓶。她其实不爱花,只是偏执。因为沈冬青的一句话,那魔性的一句话,不爱花的她,千千万万种,从此便执迷上这一种。但没听说过玫瑰花有蓝色。十七岁的偏执,二十七岁便落了就剩肉麻。

  所以这也变成不能对别人启齿的话。

  “搞不懂,他兴致怎么会那样好!你都不理他也没反应,他还送个不停,这些人就是钱多!”游利华悻悻的,好像没事花的是她的钱。

  “他在出疹,所以发热病,等烧退了,天下就太平了。”徐爱潘嘴角往两旁勾,还有心情开玩笑。

  游利华的话只有一半算正确。李云许光只是送花,既没打电话也没约她,并没有来“理会”她,好让她“不理”他。他也许在等她好奇,等她自己先按捺不住。不管怎样,侵略的还好只是玫瑰花。她就怕他心血来潮,文艺腔的写给她什么诗啊词的。她二十七了,承受不了十六十七的那种浪漫。

  “你自己头脑清楚就好。”游利华似乎当真怕她一失足就掉到深渊里去。她丢 一本当期的女性杂志在桌上,说:“哪,看到没?这个就是我上回说的那个模特儿。”指著内页一个演绎杂志主题的服装模特儿。模特儿长发又直又黑亮,好像丝缎,懒懒倚著白纱窗。

  徐爱潘瞄一眼,说:“很漂亮。”而且年轻,顶多二十出头。

  “除了这个,他还有一个老婆。其实现在这种事也没什么了不得了,我也不是道德感多强的人,别人的事,只要不犯到自己门上,碰面了还不是客客气气称呼他 一声‘李总经理’,但我们好歹认识这么久了,又住在一块,我有义务警告你,犯不著跟那些小模特儿一样搅这浑水。我也真搞不懂李云许那家伙,女人那么多,他干么来惹你!”

  刚好碰上了吧。徐爱潘心里想。

  好好地走在路上,一棵苹果树树枝硬是横伸到你面前吊著一颗苹果,想不理它不伸手摘掉它,实在很教人难过,就那么碰上了说!

  她抓抓头发。四天没洗头了,头发像咸菜干,痒得要命。电话响,她反射地抓起话筒,没忘了瞥游利华一眼。

  “阿潘?”是胡英英。她松口气。

  “干么?”

  “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去听音乐会。”

  “我没空。”

  “你天天在家没事干,怎么会没空!又不要你出钱。”

  “我就是没空。再说我也不喜欢听音乐,头发又好久没洗,痒死了。”

  “脏死了,我天天洗。”

  “又没人要天天嗅我的秀发,我干么天天洗。”这实在不是二十七岁女人该有的对话,让人年龄倒退,充满无力感。“我要去洗头了。”不等胡英英再开口,便挂断电话。

  “朋友?”游利华问。

  “找我听音乐会的。”徐爱潘边说边搔头发。真的痒。本来不觉得,一开始经心,就全侵袭上来了。“真是!谁有那个美国时间去听音乐会。”

  “你老是看那种好莱坞电影就有时间。该听听音乐会提升一下内涵改变气质。”

  “我要去洗头了。”

  徐爱潘掉头走到浴室,“碰”地关上门,不想再听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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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对音乐不热中,对舞台剧不感兴趣,对博物馆美术馆不心动,徐爱潘被胡英英数落没艺术气质,游利华也嘲笑她没文化,索性将她绑架到一家艺文中心的小剧场。

  导演是留美回来的女前卫艺术家,出国前就专门搞小剧场,特别关注女性议题,这晚的作品不例外的也是有关女性议题的探讨。

  灯光一暗,徐爱潘就觉得眼皮沉重起来。布景简单的舞台,单调没有情节的故事人洮默外加留白一堆的氛围,开场十分钟,她忍不住打个呵欠。再撑十分钟,她还记得女角一张白白的脸,坐在舞台正中央,对著观众失神地喃喃自语,好像她妈以前搬个板凳坐在门口外晒太阳,一边扳著手指喃喃数著的情景。

  剩下的,她就没有印象了。

  散场时,她不敢去看游利华,垂著眼,眼皮还有一种睡得不够餍足的沉重感。

  “睡饱了没有?”游利华没打算放过她。“上次听义大利男高音的演唱,你也是这副德行。”

  不,有点不一样。那一回她好几次被男高音的高音给震醒。

  “所以朽木不可雕,你就不要强雕。”徐爱潘勉强抬起眼。

  她看到有人朝她们招手。招得正是时候。

  “小游!”适时打断她们的话。

  游利华认识的。寒暄十秒钟,聊方才的演出两分钟,然后她们决定转到酒吧去。

  “一起去?”游利华转头问她。

  徐爱潘忙不迭摇头。“不了。我要回去。”

  “好吧,那晚点见。不过,你清醒了吗?认得回去的路?”游利华没有勉强,也没忘再讽刺她。

  “放心,真要迷路我会请警察伯伯带我回去。”徐爱潘给她一个卫生眼。

  时间不算太晚,她打算坐公车回去。可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游利华的乌鸦嘴,找公车站牌时她转错方向,差点迷了路。

  拖泥带水回到公寓。门口插了一朵蓝色玫瑰。

  她默默拿起玫瑰。笑不出来了。

  进去不到五分钟,电话便响起。她知道会是谁,内心挣扎,最终还是被淹溺。

  “喂?”还是接起电话。

  “收到花了?”

  预料中李云许的低沉嗓音。徐爱潘一下子摊坐在地上。

  “你在哪里?”她反问。

  “你到阳台就能看见我。”

  她打开落地窗走到阳台。底下是深深浅浅的黑,这处或那处被或还或近的灯光侵蚀笼罩。她毫不困难就分辨出李云许倚站在车边的身影。

  “我一直看著你,你没注意。”

  “你在那里多久了?”

  “够久了。”

  她垂下手举放在墙上,没说话。

  “你不问问我是不是专程来的?”

  “你是吗?”她觉得口干舌燥起来。下意识舔嘴唇。

  “欸。感动吗?”李云许将声音放得轻,像是怕太惊动。

  “为什么?”

  这个问题太简单,根本不需他回答,她居然还问。

  他微笑反问。“你喜欢我送你的玫瑰吗?”

  徐爱潘又舔一下嘴唇。“请你以后不要再送花来了,很麻烦的,不好处理。”

  “我说过,不喜欢可以丢掉。”

  “那样太糟蹋了……”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说错了。

  “你舍不得?”李云许把声音放得更轻,接近细语。

  徐爱潘呼吸紧起来,不敢大力地呼息,怕一出声就泄了底。

  “我只是勤俭小器,觉得浪费。”她小心控制音度和音量。

  “不浪费,一点都不浪费的。”李云许的声音满是笑意。“人家帝王为博美人一笑,连整个江山都葬送掉了,我才不过送了几把玫瑰,不算什么的。”

  唉!他是故意的吧,这么的文艺腔。

  “江山不是自己打的,当然可以随便就送掉。”徐爱潘又舔舔发干的嘴唇。

  李云许放声笑出来,但笑得轻。黑迷的夜色制造好氛围,不宜太惊动。

  “你喜欢我送你的玫瑰对不对?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把话题又转回去,相当有把握。

  “我说了!麻烦。”

  “麻烦的是花?还是人?嗯?”那一声“嗯”夹著浓浓的鼻音,哼出的气息暧昧,一下子越过界。

  想回避,叉难回避,徐爱潘闷哼一声,说:“都麻烦。”

  “隔这么远当然麻烦。我可以上去吗?”

  “不!不可以。”这何需要问。必然的必然。

  “那么,你可以下来吗?”

  当然不可以。徐爱潘惊奇地叹息。明知道,他还能这般气定神闲说著从容笃定的废话!她要是有他一半的本事就好了。当年也不会一站在沈冬青面前,舌头便打结。当然,即使时移事往,情境和条件完全不一样,实在不可相提并论。她暗恋沈冬青,但李云许可没暗恋她。

  “不好意思,时间很晚了,我很累了……”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能下来是不是?”

  “是。”他要问那么白,她就回那么白。

  “我等了你大半夜,更深露重,挨了不少风寒,你忍心连热茶都不请我喝一杯吗?”声音放得轻放得柔软,磨人过意不去。

  徐爱潘下意识屏住气。用喉音说:“不好意思,我不喝茶的,无法招待你,前面路口有家便利商店,你可以去买些饮料。”

  李云许叹口气。“阿潘,你怎么这么忍心!”

  “最毒妇人心。你知道的。”徐爱潘正经八百回答。

  她轻轻按断通话,轻轻走进去,轻轻关上落地窗,无力地蹲坐在冰凉的地板上。青瓷贴的地板泛著一种冷光蓝。

  矮几上躺著的蓝玫瑰与她遥遥相望。玫瑰花繁复,蓝颜色冷艳。她起身过去,把玫瑰花丢进垃圾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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