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五十五分。新闻结束,那婕拔下系在领口的麦克风,可是她并没有得以喘息,采访组主任上前来。
“听说今晚检方要去突袭检查冯翊开的一家摇头PUB。”
那婕眼睛亮了起来。“你派谁去?”
“小敏。”
“我也一起去,她还太嫩!”
“好!车在外面等……”
在一旁被当成隐形人的程羽珊暗自咬牙,随后她的目光无意瞥见关靖——
“那姐,”她表情一变,瞬间从一张怨怒的脸转成虚心求教的样子。“刚刚那段新闻我不太了解,你可不可以教教我……”
“我现在没空!”那婕抛下这句话,看也不看程羽珊一眼,就起身跟采访主任往外走。
“喂,你克制一点喔!别又像上次一样搞得整夜没睡——”采访主任边走边跟那婕聊。“晚上还要ON现场,弄得跟熊猫一样就难看哕。”
“我像熊猫?!”那婕戏谑地捶他一拳。“喂,我是替你跑新闻耶!居然说我像熊猫?!“拜托!你哪里是为我,是你自己爱求表现好不好?”他摇摇头,夸张地叹口气。“年纪不小了,再这么拼下去,看谁还敢娶你这个女强人……”
“啥!你管太多了吧,又不是我妈…”
两人旁若无人地说说闹闹着往外走,浑然不知有两道阴鸷的目光,正冷冷射向他们。
“那姐跟‘男同事’都很合得来呢!”
关靖回过神,转头,对上程羽珊天真无邪的笑脸。
“你也看到了,我试着跟她聊,想化解她对我的歧见,而且,那姐真的很厉害,我想跟她学得很多,但是……”她作出一个无奈的苦笑,忧愁地轻锁眉心,失望全写在脸上。“她根本懒得理我。那姐跟部里的女同事全处不来,不过,跟男的倒都有说有笑…”
“我不想再听她的事了!”关靖突地暴吼。
从他绷紧的脸上,程羽珊知道已达成她要的效果,于是她好心情地笑道。
“好啊!那关董,要不要请我去吃饭?我忙到现在都还没吃晚饭呢!”
她撒娇的憨态,再次让关靖忆起柔柔。心底的某处被触动了,他急于借着对亡妻的回忆,来抹去“那女人”,在他心里勾动的暴躁和窒闷。
关靖点头,“没问题。”
俩人并肩走出新闻部的样子,落入所有工作人员的眼里。
耳语很快传了开来——
“程羽珊是关董的新女友!”八婆甲压低了声音说。
“原来就是为了她,关董才常到棚里探班。”八婆乙羡慕地道。“这接她去吃晚餐。从没见过关董对哪个女人这么温柔过,看来这回关董用情颇深……”
“可是,之前不是传那姐才是关董的女朋友?!”
“她哪能跟羽珊比?!看关董对两个人的差别待遇就知道了,那婕顶多只是陪关董上床的女人,关董不会对那种人认真的!”
“喂,这下子那婕的主播位子还坐得下去吗?”
“我看是快保不住哕……”
“那我们以后得对羽珊好一点。”
“对!对!”
一群八婆很难得地达到共识。
第五章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只知有种奇妙的牵引让他不得不来。
关靖将车停在路边,下车。抬头看——
颜妈妈流浪动物之家。
其实不用看就知道他没走错地方,篱笆内的狗吠声已经足够了。
铁门没上锁,显然主人不认为有必要。
谁要偷流浪狗呢?
他开了铁门走进去,狗儿对他狂吠,不过倒没有对他这个陌生的闯入者展开攻击。
他一眼就看见她,吵杂的汪汪声让年轻女人抬头望向他的方向。
没有上妆,却仍拥有一张素白的脸蛋。他向她走去,直到走到她面前才站定。
俯视她,因为她蹲在地上,地上是挖开的泥坑,旁边摆了一株树苗。
“你在种什么?”他微笑。
女人雪白的脸颊涨红,片刻又转为惨白。
她什么也没说,从地上站起来,匆匆往后跑。
“为什么逃走?”他不花什么力气就拉住她吊带牛仔裤的肩带,把他拽了回来。
“我——”这会儿她的脸又红了,关靖发觉他还是第一次遇见一个那么会脸红的女人。她骨碌碌的大眼、丰富转变的表情,更令他觉得有趣。
那婕可不觉得有趣,她恨不得远远避开他——
不对啊!这可是她的地盘!
“你来这里做什么?!这是私人的土地,请你立刻离开。”
他没有被她恰北北的语气吓跑,反而气定神闲地指着大门边的一块招牌——
欢迎参观,领养她们,给它们一个家。
“你并没有不让人进来吧!”他指出一个明显的事实。
那婕语塞。
“我才不信你会想养狗,”那靖悻然嗤道,就算他要养,应该也是那种有纯正血统的狗吧?!
“你很了解我?”他挑眉。
“我……”原来他还是不认得她,而她当然什么也不会说,只是心头闷闷的,说不上是怎么了。
“算了,你要看就看吧!小狗大部分都在开放的空间里,大型犬关在后面的铁笼里。”
她不理他,蹲回原来的地方,继续工作,祈祷他自觉无趣就这么识相地离开。
但显然他是个不轻易放弃的人。
那婕感觉有一道阴影遮住了她。“你怎么,还没走?!”
“你的表现很冷淡。”他沉吟地看着她。“一般来说,你不是应该亲切一点、热心一点,你希望把狗儿送出去,不是吗?”
那婕冷冷瞪他。“如果你希望我跪下来舔你的脚,那很抱歉要让你失望了。”
“你很特别,跟我所接触的人都不一样。”他不觉被冒犯,反而失笑。
“废话!我又不想从你身上要到什么!”
关靖一怔,片刻了解年轻女人确实命中要点。由于他的出身、他的地位,身边一直充斥着那些想讨好他的人,正因如此,年轻女人的表现更令他觉得新鲜。
她没理他,继续跟那个泥坑奋战,看她用力铲土的样子,几乎像是把它当成某人的眼珠子了。
之后她将幼苗粗鲁地塞进洞里,力气大得几片叶子都掉了下来。
他不知道这女人在生什么气,她是脾气一直都这么古怪,还是因为他?
总之关靖看不下去了,他蹲下来,抢过她的铲子,将那株可怜的幼苗挖出来,再平稳地种回土里。
那婕本来要抗议的,可是他熟练的动作让她讶异得忘了该说什么。
她怔怔看着他厚实的手掌,坚定而温柔地对待那株幼苗,惊异地看他毫不犹豫地将那只名贵的皮鞋踩进泥巴里,他亚曼尼的西装沾上了尘土,而他根本不在意“我没想到你也会种花。”
“我本来不会的。”他微笑,那双平时冷硬严酷的黑眸,突然涌进一抹深沉的温柔和哀伤。“是我太太教我的。她去世之后留给我一个花圃,要我好好照顾它;我没有忘记对她的承诺。”
那婕想象那个画面,想象他温柔的浇水施肥,想象他轻抚那些娇弱的花朵,想像暴雨狂风来时,他焦急地替它们撑起一个保护网,想象他站在一片花海中,回忆与妻子的点滴甜蜜……
胸口像被什么人紧揪住了,不能呼吸。
“你很爱你的妻子。”她开口,喉头干涩不已。
“是啊……”
他的眼神像陷入了某种又甜又苦的回忆,不论那是什么,那婕只知道,在他的回忆里,绝没有她存在的余地。
胸口的疼痛愈来愈剧烈,她只能本然瞪着脚下的泥地,久久不能移动。
关靖从回忆中拉回神,摇头失笑。
这还是第一次他能开口谈柔柔,而且竟是对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女人,或许是因为她坦率的性格,又或许就是因为陌生,所以他才不用顾忌。
“奇怪,我怎么会对你讲那么多呢?”
他的话让那婕侧头看他。
“她是怎么死的?”拜托!她干嘛问?!开口那婕就后悔了——你没看见他已经难过得要死了吗?!猪头!
“难产。”关靖的脸变得扭曲。“她明知道自己有心脏病,不能怀孕的,却偷偷瞒着我……”
“孩子呢?”喂!不是叫你别问了吗?!
“没能保住。”他的声音迟滞平板,听来无情,可更显出深沉的悲哀。
那婕有种冲动,她想抱住他、想安慰他、想抹去他忧伤的表情。
没来由的,她就是生气!生气那个伤了他的女人!
“是她的错!她干嘛硬要生孩子!要不是她任性——”
“不准你说柔柔的坏话!”关靖立刻打断她,他不容许任何人污蔑他心目中的天使。“你有什么权利乱讲,你根本不认识她[”
“我是不认识她。”那婕反驳。
“也很庆幸我不认识这种笨蛋,她以为她这么做可以证明什么?她崇高?她伟大?她为爱牺牲?哼!全是屁话!
真正爱一个人就不应该让对方痛苦!因为真爱一个人,就更要好好保重自己,只因为自己是对方最珍贵、最在乎的。
“如果你要问我,我会告诉你,她根本不爱你,她只爱自己,爱那个壮烈牺牲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