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妳们夫人的『旧识』。」柳夫人讽刺地扬唇笑着。「将军夫人,不知能不能跟妳叙叙旧?」
婉荷猛地一震,身子晃了晃。
「前面有座雅致的茶馆,老爷夫人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到那儿谈。」她的脸上一片苍白,语音轻如幽魂却仍勉力维持镇定。
「夫人?」小青不解,直觉告诉她那三人不是好人,为何夫人要和他们一起?.
「小青,妳先回府吧。」婉荷的话令小青惊倒。
「什幺?那不成,如果将军知道了──」
「他不会知道,我一会儿就回府。」
「可是──」
「别可是了,妳回去吧。」她坚定地对小青说。
小青见主子那幺坚持,也不能再说什幺了,瞪了那三人一眼,才不甘不愿地转身回府。
婉荷和柳家三人在茶馆的包厢坐定。许久,四人维持着僵凝的沉默。
「我娘她──还好吧?」婉荷首先打破沉默,问出这数月来她最担忧的问题。
「妳还会在乎妳娘的生死吗?」柳夫人讽道。「我以为妳现在好日子过得舒服了,连自个儿姓啥名啥都忘了呢!」
婉荷面无表情地承受柳夫人的讥讽。
「我娘──还好吗?」她只关心这件事。
「好──怎幺会不好?」柳翩翩尖锐且刺耳地道。「有吃有住、不用干活儿,病了有药吃、有大夫看,简直好的不得了。咱们柳家可没一丝一毫亏待妳娘,可妳又是怎幺回报咱们的?」
「这幺大的事妳居然瞒着我们!」柳老爷也加入鞑伐的行列。「妳这不知感恩的丫头!也不想想柳家供妳们母女吃住这幺多年,如今有现成的富贵,就什幺都忘了啊?」
这几天来,柳氏夫妇把一切都打听清楚了。原来叶翚根本不穷也不丑,不仅如此,还是堂堂禁军校尉。
不消说,他们是搥胸顿足、懊悔不已,只恨当初没弄清楚,就这幺平白将到手的乘龙快婿让别人占了去。
柳翩翩更是有说不出的怨恨。
那日在大街上见到叶翚,几乎令她翚厥──
她怎幺也想不到,那个长得像野人似的男子,在剃去一脸胡子之后,会是俊朗如斯。
自小到大,她心底一直莫名地嫉妒着沉婉荷,本以为这回整死她了,想不到却是让她占了大便宜。叫她怎能咽下这口气!
「这婚事是你们不要的。」她平静地点出这个事实。「是夫人妳要我代小姐嫁给叶翚,是妳要我离开扬州越远越好,免得穿帮。至于我娘,那也是当初我们谈好的条件。」
三人霎时哑口无言,脸上涨成紫酱色。
「好啊──妳这个贱丫头,得了便宜还卖乖!」柳夫人恨得咬牙切齿,眸中登时射出歹毒的邪光。
「别忘了,妳娘现在还在柳家──」
婉荷的镇定消失了。
「你们──究竟想怎样?」
柳夫人深蹙的眉缓缓展开来,那邪佞的笑意令婉荷想起猎捕小兽的豺狼。
「很简单,咱们会跟将军把事情说清楚。成亲那天是妳把翩翩迷昏了,好取代小姐嫁入豪门,我们一发现,立刻追着你们上京来,目的就是要把这个错误弥补过来。」她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
「当然啦,」柳夫人接着说,「也只有咱们家翩翩,才配得上将军夫人这个头衔。」
婉荷不可置信地瞠大眼。
「这根本不是事实──」她喃语。
「是不是事实不重要。」柳夫人阴险地冷笑。「如果妳顾念妳娘,就最好配合我们的说法。」
婉荷全身窜过一阵寒颤。她木然瞪着眼前的三人,思绪已是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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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荷像一具行尸走肉似地荡回叶府。一整天,她将自己关在房内,一步也不出,不吃不喝。
傍晚时分,当府里总管来通报说叶翚要她到大厅时,她已经能预见她将面对的情况。
她一踏入大厅就看到他,还有神色得意的柳家父女。
他并没有看她。叶翚坐在大厅主位上,二眼茫然地凝视着柳翩翩。
婉荷的胃翻腾起来,她揪着心口,迟疑地走向他。
她的脚步声让他猛然望住她,从他充满鄙夷的怒视中,她知道他们告诉他了。她的心一下子沉到最深的谷底。
「这三位,妳认识吗?」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慎重地缓步走向她。他的语音平板,冷如硬石的面孔,令婉荷更觉不寒而栗。
她一一看着眼前的三人,此刻她渴望自己不存在,或没有任何感觉,然而那是不可能的,心揪疼着几乎无法呼吸。
她告诉自己,她没有选择,只能把这出荒谬剧码演完。
「柳老爷、夫人……」她轻声低语。「小姐……」这简单的二个字却像苦汁似地灼烧着喉咙。
叶翚的双眼比晦暗的岩石更为冷峻。他无情的注视像战场上冷酷的军人,面对敌人丝毫没有怜悯之意。
「他们告诉我一个故事──」他的声音因狂怒而微颤。「妳究竟是谁?叫什幺名字?」他站在她面前,严峻的眼光像要把她撕成碎片。
「我叫沉婉荷。」她苦涩地答道。「是柳府的下人……」
「为什幺妳会在这里?」他大吼,俊美的脸孔扭曲,双拳紧握,好象就要忍不住一拳击倒她。
婉荷木然瞪着远方,平板地背出编好的谎言。
「你都知道了不是吗?我不想再过苦日子,我不甘心一辈子当下女,所以当我知道叶家来迎娶小姐,而且婚后就要离开扬州,我就下药迷昏小姐,假扮她嫁给你……」
「妳骗了我?」他狂怒地吼道。「妳明知我有多在乎这桩婚事,妳居然一直在骗我!为什幺?告诉我为什幺?」
「有那幺难理解吗?」婉荷惨然一笑。「当我发现自己成了将军夫人,我高兴都来不及了,哪有可能放弃这些荣华富贵。」
他猛地后退一步,像看陌生人似地盯住她。
「我不相信妳是这种女人。」他咬牙切齿地嘶吼。
婉荷抬眸望着他,忍不住流露出渴求和悲伤。
可能吗?他选择相信她。
也许她可以对他说出一切……也许他可以原谅她的欺骗……也许,他可以帮她救出她娘……
「翚……」她恳求他。
「别再听这女人花言巧语!」柳翩翩及时挡在婉荷和叶翚之间。「她是个骗子!」
她警告地瞪了婉荷一眼,一转身,对上叶翚时脸上的狰狞已然褪去,换上的是一副柔弱无助的少女娇态。
「翚哥哥!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答应过我的,以后长大要娶我作新娘,我一直在等你呐,你瞧!」柳翩翩急忙自胸前拉出那块订亲的白玉。
「这块玉佩我自小就戴在身上,我无时无刻不想着你,要不是那贱丫头恶毒的设计了我,现在咱们早就成亲了。」
叶翚凝视着那块白玉,顺着红线望向玉佩的主人。
娇美的容颜、温柔的嗓音,那圆润俏丽的瓜子脸依稀可见当年小女孩时的娇憨。
她才是他记忆中的翩翩……
「我想娶的人是妳,该娶的人是妳……」叶翚眸光瞬间转柔,俯视着柳翩翩,动情地说。
婉荷的心霎时像被针刺般尖锐地疼痛。
她怔茫地盯视着他怀中拥着别的女人的模样;那曾誓言守候她一辈子的男人,现在正拥着另一个女人。
他们两人站在一块儿,胸前挂着相同的白玉,郎才女貌,如此相配……她终于明白──
她才是那个多出来的人呵!
他对她的深情眷恋,全因为将她当成了童年的恋人。现在正主儿回来了,该是她这冒牌货退场的时候了……
叶翚突然抬眸,迎上婉荷惨白的容颜。他清楚的看见那双哀凄的双眸里闪烁着泪光。他猛地一震,发觉自己竟无法忍受看她哭泣。
他几乎要走向她了,但他及时领悟那只不过是出于几个月来的习惯,她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她骗了他!
他僵硬地直立,一股强烈的想望被他以残酷的自制力压了下来。那股力量转成了对她的怒意──
「至于妳,妳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他冷酷绝情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想抓住却又渺然。
这是昨夜那个热情温柔的男人吗?现在的他好陌生。
「妳还有什幺话可说?」叶翚冷鸷地瞪视着她。
从他的目光中,她看不到一丝温柔、一丝怜惜,他已经定了她的罪,她的心冷了、倦了,再也不想对抗这沉重的一切……
她木然地摇首,双眸中仅有的光采霎峙冷冻凝结,再无一丝生气……
第五章
柳氏父女在将军府里住了下来,叶翚给他们安排的是上好的厢房,生活起居有十几个仆佣伺候着。
而婉荷则被囚禁在后院一间荒僻的小屋,除了三餐送吃食来的婢女,这十几天来,她没见过任何人。
她不知道他打算如何处置她。
也许他已经忘了她的存在,也许他正与柳小姐沉溺在重逢的喜悦中,也许她将在此冷僻的后院里度过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