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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低垂,她能见到的,是他湛亮的星眸。“我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好的。”她弯弯地笑,轻轻他说,“只要不想起你。”

  只要对他的思念与担忧不吞噬她的时候,她就能过得很好。

  他先是一愣,直到感受到她的思念时,他才展开笑容:“我跟你相反,只要想起你的时候,我就是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总要记起她的温暖,还有她的温柔,他才能在令人胆寒的杀戮中,令人厌呕的血腥中存活埃四眸凝睬,他们相视一笑。

  乱世之中,牵系他们的,并不是死生相守的浓情痴爱,不是至死不渝的鸳鸯盟约,而是绵细不断的思念,以及暖暖的祝福。

  叫彼此挂心的,不是自己的死生,而是对方是否能过得好。

  清幽的花香中,他们只记得彼此的气息;混乱的尘世里,他们会铭刻对方的笑影。

  再度离别之际,他们谁也没哭。

  # # #

  沧武九年,向天笑在最艰苦冰寒的冬日渡江,一举攻下“天凤皇朝”陪都,京师震动,风向大变。一时之间,天下英雄纷纷响应,“太子帮”气势大振,向天笑乘胜追击,锐不可挡。

  沧武十年。京师为向天皓所领之兵占领,向德斐大势尽去,畏罪自杀。向天皓为定人心,井未大开杀孽。除罪大恶极者尽诛之外,鹰犬爪牙多是监禁,或是流放。向德斐三族之外,抄没家产,降为庶人,子孙永不录用为官。

  是年,改为“真命元年”,向天皓登基为帝。有功者,论功行赏,加官晋爵,向天笑特封为“安乐王”,永享富贵安乐。

  登基庆典维持半月,向天皓特地将韩琉接回,与他共享尊荣。

  庆典之中,大开筵席,席间献筹交错,更有如云美女,身着撩人眼目的霓裳羽衣,妙歌曼舞为众人助兴。

  韩琉在旁静观,时而将目光对上纵情欢饮的向天笑,时而将目光对上高高在上的向天皓。

  今日的向天皓,与往昔大不相同,他意气风发,得意飞扬,睥睨群雄,的确已是一掌天下的帝王了。

  似是察觉她的目光,向天皓转对上她,一展笑颜,朝她走来。

  她盈盈起身行礼:“参见皇上。”

  “不用多礼。”他拉她起来,不像以往让她在不着痕迹下将手收回。

  韩琉微愕,他痴灼的目光,逼得她心头一跳。

  他们一别将近四年,除了一年多前,他曾去找过她之外,就再也没与她见过面了,这四年,她出落得益发不俗,澄澈的黑眸中更见慧心灵性。

  他一直偏爱那双黑玉似的瞳眸,直勾勾地瞧,他这才发现,经时间淘洗,她的目光不再那样清冷,多了一份温润。

  他以前总认为她是朵不可狎慢,难以攀折的幽莲,如今他却觉得,他应该已有资格去攀折她了。

  向天皓对她一笑:“朕一直记得你对朕的救命之情,也记得你说过,四年之后,等着朕接你回宫庆贺。这江山有一半是为你打下的,为你那句话打下的。”

  他的声音,并没有刻意放大,但是已经足以使得所有的人安静下来,侧耳倾听。他的话里,是莫大的爱意与荣宠的。

  韩琉紧蹙眉头,就在这时,向天笑摇摇晃晃地向他们走来,笑道:“皇上对你的感激……这一点……我是最知道的。”他喝多了酒,酒气刺鼻,说起话来也含混不清。蹒跚的脚步,忽地一跄。

  向天皓见他失了重心,顺手将他搀起,韩琉惜机脱身,趋步到向天笑另一边撑扶起他。“王爷喝多了。”韩琉说道。

  向天皓目光一转,向天笑的桌上横倒着好几只空的酒壶。

  “谁说我喝多了……我还能喝的!”酒气冲天的向天笑挥动着手。

  韩疏接口:“王爷醉得这样厉害,还是让我搀扶王爷去休息吧。”

  向大皓看着韩琉,知道她是有心避开他。”不用麻烦韩姑娘了,宫中有众多的侍女可以照顾皇兄的。”

  韩琉贝齿轻咬着嫣红的唇,又转了一抹笑:“这几年,我一直惦着皇上与王爷,却是无力为你们分劳,这么一点小事,就让韩琉尽点心意吧。”

  向天皓沉静半晌,放开了向天笑,直勾勾地看着韩琉:“你开口的事情,我都不会拒绝的。”

  韩琉让他看得心慌。许久不见,他的情意竟一如藏酿的酒,益发厚烈了。他虽然仍未逼着她一定要留在他身边,却也当着所有人的面前宣告他对她的恩宠,要她对他的情,无路可逃。

  他这是何苦哪?

  “准卿所奏。”向天皓笑起,示意她可以搀着向天笑离开了。他的举止一如他的身份,不再是个朝不保夕的落难太子,而是权握生死的一朝天子了。

  “酒呢?”向天笑嚷着。

  韩琉低声说:“你该休息了。”搀着向天笑,行礼之后告退。

  向天笑该休息了,这件事情就这么盘在韩琉心头。历代以来,都是如此,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劲良弓藏。开国君主身边,能真正富贵安乐的,多半是庸懦的奴才。韩琉转念又想,他们兄弟情深,向天皓天性也还温纯,应该不会……应该不会吧。

  将向天笑搀进暂时休憩的寝宫,韩琉让其他下人离开,为他斟了一杯醒酒的茶。向天笑伏在桌上,肩膀抽动着。

  “喝杯醒酒茶吧。”韩琉轻拍他的肩头,他没有起来,她却听到低低的哭声。

  韩琉一愣,向天笑在哭!

  这样一个笑看生死的人,竟然在向天皓登基之后,哭了。那哭声如释重负,看来,他是真的想休息了。

  韩琉拈熄烛火,静静陪在旁边,让他在暗夜中饮泣。

  酒精的催发,还有她的陪伴,让他更加多感。他这一生背负过最沉的秘密,濒临过最险恶的死境,为的都是完成他母后的遗言,报答他父皇的恩情,于今他终于可以卸下这所有的重担了。

  有时候他会想起他另一个爹,想起那个爹的死。

  如果说人的一生,是为了完成什么,那他爹就是为了要有个名叫不怨的后代子孙,而他……也许就是为了要成就他的弟弟天皓。

  天皓曾是他的影子,但他一直只是个棋子,为他母后偿还愧疚与情意的一只棋子。他所做的,该对得起这一切了。

  向天笑擦了眼泪,双眼哭得累了,但还是可以看到她模模糊糊的影子。

  “要不喝点解酒茶,明天起来,你会舒服一点。”对于他的哭泣,她不追问,也不大惊小怪。

  “不问我为什么哭吗?”他的声音哭得有些沙哑了。

  她一笑:“人都会有些秘密的,如果你想说,就会说出来了;如果你不想说,那合该让你好好放在心头的。”

  她不会去掘探他的秘密,只用这样的方式,去分担他不能说出口的悲喜。

  他伸出手,在幽深阗静的夜中,找到她的手。

  他轻轻地摩掌探找,十指扣缠中,相偎的指头很像在做亲昵私密的交谈,不说出口的,在心里更深的地方递流。

  黑夜中,她的脸微红,没人看见。

  “皇兄。”向天皓的声音突然响起。

  韩琉慌地缩了手:“我猜你该是想多休息的,我去和他说,你睡着了。”

  “那就麻烦你了。”他真的没有办法让天皓知道他哭过了。

  韩琉起身,一直悄悄地捏握着手。“皇上。”见了要跨门而入的向天皓,她敛身一拜。

  “快快起来。”向天皓拉她起来,就着走廊上的灯笼,他可以看到她的双颊酡红。“皇兄呢?”他心中犯了嫉妒的酸味,不知道她是不是为了他大哥而醉红朱颜。

  韩琉听得出来他语气中突涌的酸,平息心绪说道:“他喝了大多的酒,刚刚人睡。我正要离开,皇上要一并走吗?”

  没想到韩琉会主动邀他一道,向天皓顿展笑颜,立刻抛却了方才的念头。“好埃”他刻意寻了花前月下的途径,与她共行,“皇兄今天真的多喝了些,我好久不曾见他这样开心。”

  “是埃”韩琉拈笑。虽然见向天笑哭了,她还是相信,他是真的很开心。

  “我能顺利登基,皇兄可以说是了却了一桩心愿。”向天皓笑看着她。这四年来,除了当上皇帝之外,他还有另一个心愿哪。

  韩琉抬眸看他,还是只应了两个字:“是埃”向天皓想找些话和她多说,于是说道:“那你有什么心愿吗?我现在是皇帝了,你有什么心愿,我都能帮你达成的。”

  韩琉停步,凝瞅着向天皓。

  她一直都在闪躲向天皓的深情,可是他对她却始终痴迷。虽说这是他的痴执,不是她的亏负,但是再继续下去,绝对不是好事。

  “你有什么心愿吗?”向天皓见她不语,展开笑颜。

  她清澄的眼波一动,轻声说道:“我想恳请皇上为我寻找孙仲甫的下落。他是我的未婚夫,是死是活,我都得知道的。”

  向天皓的笑容僵祝四年前,她用孙仲甫拒绝他,现在她仍然用孙仲甫拒绝他。是他的痴守她没见到?还是孙仲甫的那纸婚约,对她真的这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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