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但坚强,而且善良,你晓得吗?”纳真喟叹了一声。“连娘也说你有一颗最高贵的心,那要比任何外在空洞的头衔都来得重要多了。”
“娘知道我不是巴巴桑儿?”仙龄有些紧张的抬起头来问道。
“我告诉她的,她只高兴我能娶个对家族有深入了解的汉族女子,所以你一点儿也不用担心,另外我还打算在成亲时,向所有的族人正式宣告你的身分,这样对已经结为夫妻的巴巴桑儿和乌古伦,也才算公平,对不对?”
“你根本不晓得我是谁。”仙龄取笑他道: “对了,再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确定我并非巴巴桑儿的?”
“怎么?想找夏雨和小天麻烦啊?”纳真看穿她心思的俯视她笑着说。
“才没呢,见他们已忘掉过去那些族群相争的血泪,彻底融进现在的生活,我高兴都来不及了,怎么会怪他们?只是好奇嘛。”
“应该是从在六角亭赏月后的那晚开始吧,不过我也是一点一滴,慢慢拼凑起来的,反正当时的我,已深深为你着迷,你究竟是谁,反而不是那么重要的了。”
“我究竟是谁,日后你自然会明白。”会吗?恐怕还得费上一番工夫吧。“现在你只需要专心上场比赛,知道我是你在场边最忠实、最倾心的支持者就可以了。来,我帮你换上‘博克赛’的服装。”
“你晓得第一场就是摔跤比赛?”
“当然晓得,朵奔是位好老师嘛,”其实有关于那达慕的一切,她从小便听爸妈,尤其是奶奶说到大,怎么会不了解。“连该穿什么,该怎么穿,我都一清二楚。”
纳真一边让她果然熟练的帮他换上白色的大裆裤,在腰问围上彩绸围裙,脚踏蒙古靴,再披上镶有铜钉的坎肩,一边向她保证:“小狮儿,你等着我拿下摔跤、赛马和射箭的三项冠军,献给你做为成亲的大礼。”
仙龄觉得自己非常喜爱他所给予的新称呼,是啊,新的名字,新的人生,她是专属于他一人的“阿斯兰”——小狮儿,从今以后,她便要像头母狮般,牢牢的守住她的幸福。
“你已经是上天赐予我最好的礼物了。”仙龄最后不忘将象徵他在历次比赛中获胜的“姜嘎”,即五颜六色的布条,披挂到袒胸露臂,威风凛凛的纳真颈上去。
“幸好其他的女族人都只能看你,而不能碰你,不然啊……”
“不然什么?”已经揽着她,快走出帐门的纳真,犹眷恋的吻着她的面颊。
“不然我这头阿斯兰,可就难保不会伸出狮爪去伤妄想动我夫婿的女人罗。”
纳真仰头畅意的大笑,一出帐外,即成为全场注目的焦点,不但又恢复了知觉,能再感受身外的一切,而且本身也已然成为最耀眼、最炙热的光芒了;而光源嘛,自然是他那心心念念,无时不系的阿斯兰。
第九章
“仙龄,仙龄?”海棠连唤数声,是仙龄依然没有反应,只得伸出手去轻拉了她一下。
“呃,娘,您叫我?”
“真儿绝对会在赛马中夺魁,你放心。”在进行那达慕的这十天里,除了比赛之外,仙龄与纳真始终形影不离,即将在盛会闭幕后举行婚礼的喜讯,更已传遍整片大草原,成为大家所期待的另一场盛宴。
而在亲近的宗亲家族前,经由海棠的解释,她已终于恢复了本来的汉人身分,用回“林仙龄”的本名,她不打算让除了纳真以外的人,知道她的奇妙际遇,宁可让所有的人都以为她只是如夏雨和小天所说的,是在兵荒马乱的时候,失去家人,而被他们救回赵府的“落难姑娘”,却又因为与纳真的一见钟情,而摇身一变为飞上枝头,令人人称羡的凤凰。
“您不怪我不够矜持,把所有的表情都写到了脸上?”纳真有些赧然的说。
“怎么会?真儿因为少年老成,长久以来,都有太过压抑情感的倾向,往后有你相伴,娘就放心了,因为你的活泼开朗,正好可以让他的人生圆满起来。”
“您……不在乎我的出身来历……?”
“什么出身来历?”海棠诚挚的说:“想当年成吉思可汗还是寡母相依为命的失父孤儿呢,你的言行举止、应对进退、个性脾气,都已在在显示出泱泱大风。对我来说,‘你’本身的一切,均堪与真儿匹配,这就已经够了,而且前晚真儿携你至可汗帐中,一聊便至深信,我还听说他昨天整天都在谈论你谈吐合宜,见解独到,思路清晰,甚至提供了他不少绝妙的建言。真儿后来也告诉我说,往后可汗或许还会因为有你这位参谋在身旁,而更加的倚重他,说他对你的印象好极了,直赞真儿眼光好,运气更好。”
能够亲眼看到原本只存在于历史中的英雄帝王,对仙龄来说,才是绝妙的经验,难言的兴奋呢;与他交谈后,更是能够深刻的体会到,忽必烈可汗何以能在史上建立不朽的赫赫威名。
“那是可汗宽厚,由得我大放厥词,而他给予我的包容,我想更是因为爱屋及乌,因为纳真的备受宠爱,所以恩泽广被,才让我也同时受惠的关系。”
“总之有可汗的接纳,往后你再不必为出身这等小事挂怀,而且说到‘出身’嘛,”海棠突然异于寻常的沉吟了半晌。“仙龄。”
“嗯?”感受到海棠表情的凝重,仙龄不禁也跟着认真起来。
“纳真一直是我的骄傲,往后,他更将成为你一生的倚赖,或许有件事,我应该让你知道,”说完又甩头,愈发坚定的说:“不,不是或许应该,而是本来就应该要让你知道,因为你毕竟是要与他相伴一生的女子。”
“娘?”仙龄不解,不过这高台上只有她们未来的婆媳两人,要说什么体己话,倒不用担心被第三者听去。
海棠见她紧张的模样,反倒率先恢复一贯的慈蔼,微笑着说:“没什么啦,仙龄,娘只是想把老天赐予我赵儿的经过,说给你这媳妇儿听听而已,身为人妻者,总该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个什么样的神奇人物吧。”
“我不晓得您要告诉我什么,却可以感觉到这件事十分重要,您说吧,我在听呢。”
“你精通蒙语,应该清楚纳真之意。”
“当然清楚,他跤衣的大裆裤上,不也绣得分分明,是‘飞鹰’嘛,而他也的确是一只慑人的猛鹰。”
“二十八年前,在我怀胎十月,产下一子时,千户正好征战在外,那是千户第一个儿子,在整个宗亲内排名十五,一落地,便成为人人口中的‘十五爷’。由于千户预定在半年以后返家,所以我也就没忙着为孩子取名,想等千户回来,再让他为儿子命名,平日只唤他小名:‘十五’、‘十五’。”
一开始听,仙龄便觉得有些怪异,为什么海棠夫人口口声声“孩子”、“儿子”,就不是她惯称的“真儿”?
“我知道也客敦前些日子给你和纳真添了些麻烦,照理应该要受点惩罚,但这么多年来,纳真一直宽待弟弟,除了出于他本身的友爱以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也客敦的母亲于我有永世难报的大恩。”
这也是首度听闻的事情,之前仙龄仅仅曾经从朵奔那里得知也客敦的母亲卧病在床,已长达五年,若非海棠夫人嘱人悉心照料,恐怕早几年就已经过世了。
她的病况一年严重过一年,连也客敦都已经把她抛在脑后,不理不睬,反倒是纳真和母亲始终不肯放弃,仍给予她最悉心的照顾;根据朵奔的描述来猜测,仙龄认为她所罹患的病,应该就是未来的人所俗称的“中风”。
“什么大恩?”她轻声问道。
仙龄以为自己问的是个简单的问题,但海棠却踌躇起来,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如果不好说,那就别说了,娘,我也不是非得知道不——”
“不,”海棠握住她的手坚持道:“仙龄,你让我把这件事给说完。”
“好吧。”仙龄感觉到海棠手掌的冰冷,赶紧反手握紧道:“您说,我听。”
“也客敦的母亲在我生下儿子不到一个月后,也产下一子,别的妻妾等着看好戏,我们姊妹俩的感情却更加融洽,我产后身子颇虚,所幸也客敦母亲的奶水丰沛,因此她不时过来我的帐内,帮忙哺弃我的儿子,有一天晚上……”海棠深吸一口气,再往下说:“有一天晚上,她又照例前来,一边与我闲话家常,一边喂奶;突然,外头射进一支点燃了火的利箭,穿过帐皮,直接就……射中了我的儿子。”
“娘!”虽然是身在烈阳之下,仙龄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冷颤。
但海棠却仿佛置身在另一个时空中,继续叙述道:“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就在我那儿子烧成一团骇人的火球不见了,接下来我们在她怀中看到的,已经是个几乎同样大,却更健康、更漂亮、更神气,最重要的是毫发未损的男婴,记得我当时还呆愣在那里,不知所措,反倒是也客敦的母亲叫道:‘姊姊,上天庇佑,让咱们的小飞鹰浴火重生,幸得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