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地一声,袖中剑擦过他的发髻,削断束发繐带。
他一头乌黑的长发在强烈海风的吹拂下狂舞出一幕慑人画面,像煞因目标逃脱而扼腕顿足的死神。
花阴茴一瞬间看得呆了,直到匡云北替她捡回袖中剑,递到她面前。
「刚刚真是惊险啊!」他边说,边伸手撩开覆面长发,一点艳红缓缓浮出他额际,是颗米粒大的血珠。
花阴茴看着那抹红,半晌,适才的危机方始撼动心灵,她的身体不自主地颤抖起来。
「花岛主?你……还好吧?」有没有搞错,差点掉脑袋的人是他耶!他都没抖了,她在抖什么?
她不说话,只是咬紧牙关,拚命忍住那自心底泛起的阵阵寒意。
他越瞧越觉得不对劲。「你人不舒服就算了,买卖的事咱们改日再谈,我先送你回家。」他探出手,只想扶她一把。
不意却换来一记恶狠狠的瞪视。「别随便在我的背后出手。」她说,语音很轻,却暗含了无限沉重。
那样叫出手吗?他不过是想拦住她而已啊!匡云北张嘴,正想回辩。
「主子。」香香追过来,整个人已呈现歇斯底里状态。「你没事吧?有没有伤着哪里?要不要……」
别瞧他长得高头大马,平时老爱与匡云北斗嘴,其实本性软弱得紧,是那种连只虫都不敢杀,看到血会直接晕倒了事的人。
「香香!」
匡云北大叫一声,阻止香香累积了满腹的忧虑叨念,只见他呆呆地眨了两下眼。
匡云北深吸口气,拍拍他的肩。「我很好,一点事也没有。」
香香两行男子汉的泪蓦地滑下。「吓……吓死我了……呜,主子……」
「好好好,我知道委屈你了,别再哭了好不好?」匡云北很怕眼泪,男人、女人的都一样。
「刚才……呜,真的好危险,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主子了……」香香继续抽噎。
「别担心,我功夫这么好,怎么可能会随便受伤?你别怕,先回屋里喝杯茶,休息一下,我很快跟花岛主谈完事,咱们就能回家了。」
「可是……」香香依然不放心。
「一个时辰,最多一个时辰,我就回去找你,乖乖等我喔!」半哄半骗的,匡云北终于将香香劝回屋里。
待他再出来,花阴茴已抚平情绪,不复方才的激动。
她深深地望了匡云北一眼,叹口气。「你真想知道飞凤岛不再接受采金委托的真相,就跟我来吧!」
原来她拒绝他的原因并不单纯,而是飞凤岛早就不帮人采金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匡云北满腔疑惑地跟在花阴茴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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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凤岛本身,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约莫是单人奔马需走上一日的范围。
岛上的人多以石板、贝壳筑屋,食物来源则是海鱼、虾、蟹,米粮有赖远方货船买卖;岛中央有座湖泊,是岛民平日用水的来源。
他二人绕过一处土坳,来到湖边,十来名正在湖边洗衣、补鱼网的妇女瞧见花阴茴和匡云北,楞了一下。
匡云北举起手,正想与她们打招呼,但她们却又似没见着他一样,只是扬起声,对着花阴茴高喊:「岛主好。」
「各位好,今日的渔获量如何?」花阴茴一一与她们握手、谈话。
匡云北也只好被晾在一旁纳凉。
一名妇人起身,对花阴茴道:「东面鹰岛的倭寇们又出来劫掠了,钱婶她们家的鱼都被抢光了。」
另一名妇人接着说:「岛主,看顾灯塔的老番子说了,今夜将有大雾,那艘神出鬼没的海盗船恐怕又会出现。」
「我知道了。」花阴茴眉间微凝。「我会让大伙儿加强戒备,你们也记住,今晚没事千万别外出。」
「是,岛主。」十来名妇人同声答道。
花阴茴点点头,续往前走。
匡云北紧随她身畔,还是一头雾水。
「花姑娘,你到底要我看什么?」他实在瞧不出,眼前这幕平凡的洗衣图与她拒绝相助西荻国采金有何关系?
还有那些洗衣妇,怎么好象……不大喜欢他似的?记得他没得罪她们啊!
花阴茴回头瞄了他一眼,淡言。「不必多问,你只管用眼睛看就知道了。」
这女人真是诡异!匡云北打西荻国出发,穿越北原国,自兰陵国出海,足足走了半年有余,自信见识过的人也不算少了,但就是没看过像她这么怪的。
他一向站在危机前保护女人,但对于花阴茴,说实话,他完全不知该如何对待她。
或者该说,他不觉得她有需要被保护的一天。
她不需要男人呵护,那他该如何对待她?若像待男人一般,会不会太失礼?
不管怎么说,女孩子天生就比男人体弱,太粗鲁的态度会吓着她们吧?
究竟该如何是好?他伤透脑筋。
花阴茴领着匡云北来到飞凤岛北侧岩面。
礁石遍布的海面上,有数名妇人正在采集贝类和海草。
一名妇人看到花阴茴,立刻挥手相迎。「岛主好。」
当然,她也见到了匡云北,却同样采取漠视的态度。
向来待姑娘温柔体贴,在女人堆里大受欢迎的匡云北这回似乎是踢着铁板了。
花阴茴也不理他,只向妇人问道:「王妈,今天的收获还好吧?」
王妈笑开了一张满布风霜的脸。「很好、很好,严婆找到一只大蚌壳,撬开一看,里头竟有颗鸽蛋大的珍珠,今年咱们买米粮的钱有着落了。」
「那真是太好了。」花阴茴很是欢喜地松懈了紧绷一日的精神。「既然已有收获,大伙儿今日就早些收工吧!老番子说了,晚些会起大雾,你顺便帮我传令下去,今夜没事的人千万不可外出。」
「知道了,岛主。」
花阴茴对着采贝类、海草的妇人挥挥手,又走了。
几个问题在匡云北腹中发酵,他开口想问,瞧见花阴茴阴沉的侧脸,猜想她正在想事情,大约是没空回答他的问题了,遂又闭上了嘴巴。
两人行行走走,终于来到飞凤岛最西面的灯塔。
「老番子。」花阴茴双手圈在嘴边,对着灯塔喊。
「我道是谁,原来是岛主啊!」一颗人头探出灯塔,是名白发苍苍的老妪。她瞧见匡云北,还是呆了下,半句话没问。
匡云北三度遭忽视,大概是习惯了,打击不再像头一回那么大,只觉脑海中有几点灵光在闪烁。
花阴茴仰头喊道:「上头还好吧?」
「还好,不过西边有片云正飘过来,我判断今晚会起大雾。」老番子回答。
「这件事我已听说,今晚我会亲自守夜,剩下的就麻烦你了。」
「岛主放心,老番子眼虽花,脑子可不胡涂,会好好守着这灯塔的。」
花阴茴笑着点点头,又继续她的巡视任务。
匡云北纳闷地跟在她身后,脑子不停地转着。
待到南面沙滩,他忽尔一击掌,发现了问题所在。「怪了,怎么这座岛上瞧来望去,都只见女人,不见半个男子?」
飞凤岛难道是座女儿国?从来没听说过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是越来越胡涂了。
「你终于发现了。」对于飞凤岛为何只有女人的问题,花阴茴仅回以一张冷漠、没有表情的脸。
但不知为何,匡云北却晓得,在她漠然表情的背后,必有一段沉重的故事。
因此他收起所有的漫不经心,以最严正的态度面对她。
「可以告诉我,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没说话,良久、良久,似在回忆什么事。
他也不催她,只是静静地等着。
约莫一刻钟后,一抹冷笑漾上唇角,她状似无谓地耸肩。「会有啥儿事?不过是弱肉强食的后果。」很明显,她不愿多谈。
他却不肯放弃。「什么意思?」
她不再说话,只是继续往前走。
他不死心,追着她问。「事出必有因,告诉我,是谁毁了这里?」
她还是不说话,却加快了脚步,平稳的呼吸变得急促。
甩不掉的血腥记忆在她脑海里翻腾,威胁着要吞噬她的理智。
那是一段异常恐怖的过去,她不愿想起。她的人生只能不停地往前走,回顾往昔就是找死。
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花岛主。」匡云北紧追她身后,心底还想着方才的所见所闻。
飞凤岛表面上堪称和平,人民过得也还算安乐,但她们似乎惧怕着某些东西,是什么呢?会是那样东西毁去这座顶顶有名的采金岛屿吗?
刚刚那些妇人们说了……「啊!」几句话语倏忽浮现脑中,他恍然大悟。「是东瀛浪人和海盗吗?」
他话落的同时,花阴茴整个人彻底僵直,水灵的眸底冻上一层厚厚的寒冰。
匡云北知道自己猜对了,心头却无端泛疼。为了完成任务,他任性的探究伤害了她。
「对不起,花姑娘……」他走过去,试图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