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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和得意洋洋说出一连串瑞士名牌手表。

  萼生点头,“我见酒店附设的店铺都有得出售。”

  “贵。”子和老气横秋的说。

  “这种奢侈品,全世界售价划一,均贵不可言。”

  子和不服气,“可是你们收入那么好,”他看萼生一眼,“应当携礼物来探亲。”

  终于抱怨了。

  萼生睁大眼,半晌想说几句话来解释,但是张大嘴,又不晓得说什么才好,于是又闭上,过一会儿,不甘心沉默,又张开嘴,她不是不知道举止滑稽,似金鱼吸水,也顾不得了,忍不住说:“收入好?我父母初移民时向银行借了十五万加币做屋宇按揭,到今天还没还清本金,子和,你对资本主义生活彷佛有点认识不足。”

  星宇才怪,你们穿得好,吃得好,住得好,有空到处旅游,自由自在,爱过怎么样生活都可以。”

  萼生马上知道,子和看外国香烟广告看得太多了。

  “你看本市的外国人”子和说下去,“要什么有什么,就因为手中持外国护照。”

  萼生吃惊,这子和不满现实,活脱明是一个愤怒青年。

  “子和,找相信你也是个人上人了。”

  “父亲去年的分数是三十五,只比去年升一点。”

  “最高是几分?”

  “知识分子至高升到四十二,干科学的加五分,商贾根本不受点分制规限,我有几个同学家里不过做小生而已,已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明年也许自费留学,羡煞旁人。”

  至此萼生词穷。

  子和把她送到酒店门口,“表姐,明天我来找你。”

  “明天我有事。”

  “那么后天下午。”

  “我们再说吧。”

  萼生下车。

  还用讲,萼生完全不喜欢岑子和,说真的,也根本不想再见他,见到他也不晓该说什么话好。

  她转一转腕上的米奇老鼠手表,刚想回房,听见有人叫她一声陈小姐。

  不知凭地、萼生好比惊弓之乌,霍地转过身子,发觉站在她面前的是刘大畏,才松口气。

  “你干吗,长驻候教?”她厉声问。

  “小姐,我不在观光饭店门口做生意,你叫我往何处去?你比警察还厉害。”

  讲得合情合理。

  萼生叉起腰,“明日一早我要去罗湖那头,你留神些。”

  “哟,去到那么远,服务费另议。”

  这样会讲钱,居然还没发财,可见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

  小刘说:“我得去准备准备,轮胎打打气,车头加点水,免得半途抛锚。”

  萼生忍不住问:“小刘,去年你拿什么分数?居然可以住在长安。”

  “我缴够税额,当然有资格住市区。”小刘神气活现。

  原来如此,失敬失敬。

  “陈小姐,你何为一脸晦气?”

  是吗,看得出来?太吃亏了,应当喜怒不形于色才是,萼生连忙松一松绷紧的脸。

  “明早见。”她转身回房间。

  桌子上好几张留言纸。

  第一张上写着“速电家,母亲”。

  萼生倒不惊奇,她迟早会知道,纸焉可包得住火,责备两句,不了了之。

  另一张:“欢迎大驾莅临,明日请尽早与我们联络,美新处史蒂文生。”

  还有关世清的“想念甚,如隔三秋。”

  萼生倒在床上,半晌才决定起身把汗腻烦闷洗掉。

  她很快入睡,但是不住做梦。

  梦见外婆坐在路前,手执蕉芭扇,一下没一下在身上拍动,轻轻同童年时的萼生说:“五二年我偕你母亲舅舅阿姨南下,你太外婆送我到火车站,你知道她怎么说?她当时道:\'你们这次去,以后可没有机会见面了。\'”

  这个故事萼生在十二岁前听过多次。

  她一直不觉得有什么特别意义,老人家喜欢呢喃一些陈年旧事,小辈肯蹲着聆听,他们已经心满意足。

  但这一次萼生在梦中忽然哭了。

  外婆不徐不疾地说下去:“萼生,你没想过外婆也有母亲吧,当时我同母亲说:“什么话,去去就回来,一两年的事罢了,她只是看看我笑,谁知道一语成谶,往后数十年,真的没再回去,直至她故世,母女都没再见面。”

  萼生低头拭泪。

  “这次你们去,也不会再回来了吧。”外婆忽然说。

  “不,不,”萼生争辩,“会回来,十二个钟头飞机,为什么不回来。”

  “可是,外婆有种感觉.外婆再也看不见你了萼生。”

  外婆丢了扇子,与萼生抱在一起。

  萼生痛哭失声。

  外婆发髻上总有点油腻味,此刻又悠然钻进鼻端,老人家少不免疏忽个人卫生,再说,他们也不赞成天天洗头沐浴。

  萼生此刻为了这股油腻味更搂得外婆紧紧的。

  “回来,回来,一定回来。”

  铃声一下一下催响,萼生自梦中惊醒,双手握着拳头,混身是汗,面孔濡湿,一抹,全是泪水。

  是电话铃。

  天已经亮了,夜竟如此的短。

  萼生接过听筒。

  “这边是美新处史蒂文生找陈萼生。”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史蒂文生,早。”

  “陈,我们一起吃早餐可以吗?”

  “人们会怎么想?不大方便吧,稍后我上贵处来。”

  “老总吩咐我俩在街上见。”

  “旅游协会已经有人来探访过我。”

  “哦,那更加无所谓了,十分锺后我在咖啡室等你。”

  “喂喂,我俩素昧平生。”

  他笑,“我听说你长得不赖。”.

  挂上电话,萼生犹自记得梦中每一个细节。

  外婆穿洗得发白的香云纱旗袍,右边脸颊上一颗日益圆大的痣也清晰可见。

  因为她的缘故,萼生拨电话给母亲。

  母亲的声音很烦恼激动,“陈萼生?我要你乘下一班飞机马上回来。”

  你要我要他要,人人都要要要要要,从没想过,不是一声要别人就得言听计从。

  萼生赔笑,“母亲,再过几天我就回来了。”

  那边沉默片刻,“萼生,我做错了什么?”

  “母亲,别失去控制,别将事情夸大,我十天之内必定回来,以后有机会便向你报到,好不好?”萼生提高声线。

  母亲不言语。

  “谁出卖我的行踪?”

  “还有谁,你舅舅。”

  世上充满奸细,“记住,母亲,我是成年人,我能照顾自己,我清楚我在做什么。”

  母亲太息,萼生震荡,这一声叹息同外婆的口气一模一样,萼生顿时软下来,“我爱你,母亲。”

  她母亲却苦笑数声且先挂了电话。

  爱母亲,抑或纯粹利用?

  会走路,摇摇晃晃,已经忙着挣脱母亲的手,也不理是否有这个能力,企图独立走路,等到看腻了风景.便回到母亲膝下,两只胖胖的手一举,表示要抱,便可以坐在大人手臂上回家。

  萼生苦笑,当然爱煞母亲。

  出门前应当与她商量一下,此刻后悔伤她的心。

  电话铃又响,史蒂文生来催,抱怨女人婆妈,手脚慢,他已在楼下等了五分钟了。

  萼生连忙赶下楼去。

  一看就知道谁是他。

  面孔晒得似龙虾,金发蓝眼,穿卡其裤白汗衫,额角如凿着“美新处记者”般字样,正捧着啤酒杯子痛饮。

  萼生坐过去。

  史蒂文生上上下下打量萼生,微笑说:“他们的形容末曾公平待你。”

  “闭咀,说公事。”

  “这是你十天的开销,多除少补,回加拿大后,写妥报告直接寄往华盛顿。”

  讲完了吃花生米,展露雪白牙齿。

  “你不打算帮我忙?”萼生睁大双眼。

  他举起双手,“我们统统独立工作,文责自负。”

  萼生点头,很公道,各人支各人薪金,各管各办事,扫自家门前的雪。

  “你驻这里多久了?”

  “六个月。”

  “有何置评?”萼生虚心讨教。

  “比她的女孩子们部那么美丽!”他是由衷的,

  史蒂文生扬扬眉毛,“你应该有,他们早已知道你是岑仁芝的女儿,严某人的高足,以及受美新处所聘,前来写特别报导,你期望他们怎么样,视若无睹?”

  真的,理亏的似乎应该是陈萼生。

  “放松点.切勿接触人家的敏感范围,据实报导,下次还能再来。”

  “这已是上好忠告,谢谢你,史蒂文生。”

  “没问题,没问题,真的有什么事,你大可找找商量,还行,什么事都没有,我们也可以出来喝一杯。或是跳舞。”他眨眨眼。

  千年不变的美国人。

  “史蒂文生,我仍然觉得这个地方有点怪怪的。”

  金毛儿笑“我与女同事谈过,她们都不大喜欢这里,大概是不容易找得到异性伴侣的缘故。”

  “不!”

  “别担心,在这里,多数人会被钉梢。”

  “为什么?”

  他耸耸肩,“一处乡村一处例。”

  萼生啼笑皆非。

  “你总听说有些缺乏自信的人吧,喜欢钉住爱人不放,非得知道对方一动一静才睡得着觉,大抵是同样的情意结作祟。”

  萼生不出声。

  “我约了人,失陪。”

  萼生与他握手道别。

  “当心。”史蒂文生似被她小小蜜色脸庞感动,讲出真心话来。

  萼生拍拍他的肩膀。

  史蒂文生才踏出去,咖啡室门口就一阵骚动。萼生抬起头一看,不禁摇头太息,还有谁,是领班与侍应生不肯招待衣冠不整的刘大畏先生,正把他挡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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