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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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忍不住问:“她是否漂亮?”

  “当然。”

  “她做什么工作?”我几乎带哭音。

  他拧一摔我的脸颊,说:“你要知道那么多做什么?送你回家吧。”

  “我自己会回去。”

  “送你吧,客气什么?你是注定一辈子要人接送的了,听说老了六次车牌没考到?!”

  “我不信邪;偏要考第七次。”我说。

  “唉,笑死我!”他弯下腰。

  那天他送我回家,到门口他放我下车,根本没有意思上我公寓小坐。

  我耸耸肩,叫自己不要妄想,刚想下车!他又叫住我。

  “你一个人住?”

  “一向是。”我说。

  他不置信,“你懂得照顾自己?在我印象中,你是那种把袜子当帽子戴的人。”

  “你太好笑了。”我说:“再见。”

  “你多多保重。”他挥挥手,走了。

  我上得楼,深深叹口气,人们永远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事。

  志强永远不会相信我把家务打理得整整有条,我的缝纫与烹饪功夫是一流的。让他娶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飞女或是老虔婆好了,让他后悔个够,他下半世起码还有四十年。

  我为什么不能够放弃他呢?我要点缀他的生命到什么时候呢?

  我希望我可以提起勇气来说──算了吧。

  那天我整夜坐在电视机面前。

  星期日早晨,电话铃响个不停,我去接听,打来的是志强。

  他一开口就取笑我,“我发觉只要稍微坚持,你便会来听电话,别告诉我永远没有人约会你。”

  这个人有时候开玩笑也不看看对方的心情,我打个阿欠,“有什么事?请说。”

  “我有正经事跟你商量。”

  “什么正经事?你有什么正经事?”我反问。

  “我的正经事多着呢,为了配合你的作风,才不得不吊儿郎当──出来好不好?”

  “天气太热?你上我家来吧,放心,光天白日,我不会非礼你。”说了又后悔,我的谈吐实在太幽默了,也不管别人是否受得了,也许就因为这样的作风,所以志强始终把我当兄弟看待,我自己也得把这脾气改一改才行。

  他考虑了三秒钟,“好,半小时后到,你马上洗脸漱口,千万别蒙着眼来开门。”

  我想不通他有什么要紧的事,我替他泡了一壶好茶,当然洗脸漱口,把自己修饰干净。

  他来得准时,似乎有急事。

  我让他进来,招呼他坐下。志强四周围打量一下,很有点诧异。

  他说:“室雅何须大,你有一个好佣人?”

  “我自己就是佣人,我并没有佣人。”

  “我不相信,你能把屋子收拾得这么好?唉,这是题外话,”他喝一口茶,“我来找你,想与你谈一件事:你说我目前的情况,可适合结婚?“

  我瞪看他很久,像是被人强逼吞下一大块铅,呛在喉头,半上不下,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我反问:“为什么找我商量?”太不公平了。

  “你的意见会比较客观,”他又喝一口茶,“我带她见过父母,他们不喜欢她。”

  “你爱她吗?”我凄怆的问:“你爱她就够了,她又不是嫁你父母。”

  “我只是个小职员──”

  “小职员?香港并没有很多月入近万的小职员。”

  “她希望嫁一个专业人土。”志强说得很窝囊。

  我没好气,“她有没有希望你投过胎?”

  “喂!你那张嘴巴!”他跳起来。

  “我不能够帮你。”我闷闷不乐。

  “或者你应该见她一次。”

  “没有太大的作用,”我说:“这是你自己的事,志强,你自己想清楚好了。”

  “你态度为什么这样坏?”他控诉我。

  “坏?我对你的态度还说坏?你想我怎么样?“我悲愤的说:“好,把她叫出来,见过她之后我给你忠实的意见好了。”

  志强并没有听出我语气中的弦外之一日。

  当天晚上我就见到了骆美妮,他的心上人。

  那女郎很美艳很时髦,个子不高,五官娇俏,一眼看上去,非常抢眼,但我怀疑她在抹清了浓妆之后的样子。

  男人都是粗心的,女人只要穿得花花绿绿,说一两句他们喜欢听的话,他们就心花怒放。

  志强介绍我是他的堂妹。

  骆美妮很嗲志强,吃一顿饭时间,像粘在志强身上似的,一刻不放,她也有廿六七岁了,说话态度像十六七,过份的天真使人觉得她做作,我直接地认为这个女人表面功夫很好,但不会是个可爱的妻子,她对男人不会有太大的诚意,他们只是她的踏脚石,一块连着一块,送她到目的地。

  但是我不能把这些话告诉志强,他不会要听。

  他把骆美妮送回家之后,一定要我为他分析整件事。我说:“结婚始终还是要花钱的,你有多少储蓄?”

  “不多。”

  “就是买戒指的那五千元?”

  “喂,不要滑稽,当然不止五千块。”

  “你住的屋子是上头剩下的,不必花钱,可是蜜月旅行、请客、做衣服、添几件新家俱,粉刷一下,也得好几万元。”

  “不成问题。”

  “那么你还问我干什么?”我反问。

  “我个性是否适合结婚?”他问。

  “每个人都适合婚姻生活,那个配偶适合你就好。”

  “她是否适合我?”志强说。

  “不适合。”

  “你胡说。”

  “所以你别问我的意见。”我下逐客令,“我很累,明天还得去挤公路车,你请打道回府吧。”

  “明早我来接你,继续谈这个问题。”

  我大声叫,“我不要再谈了!”我掩住双耳。

  他笑看取过外套,说声再见,便走了,一点不认真。

  我整夜做恶梦,志强是我命中克星。

  第二天一早,我在刷牙,门铃连续响三声,他又像催命鬼似的来了。

  我苦笑,认识他三年,他从来不上我家门,现在为了另外一个女人,他频频来找我,这是命运的悲剧。

  我去开门,一边扣纽扣。

  他直冲进来,看见我打开的衣柜里挂着旗袍,马上说:“这是你的衣服?你为什么从来不穿?”

  我叹口气,“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我做了什么轻佻的事,令你直入我的房间?“.

  他坐在我床沿,“美妮不肯嫁我。”情绪很低落。

  “嫌你穷?她想嫁公子哥儿?”

  “是。”

  “你有没有知难而退?”

  他不响。

  他的车子在楼下等,送我回写字楼。同事都以为我们终于有进展了,我则苦笑,精神再集中,我也有满怀心事的迹象,心不在焉,非常想告假十天半个月的,不问世事,避得远远,直到志强与那艳女郎结婚。

  我希望志强快乐。他在我心目中是最理想的对象,我不明白为什么骆美妮不肯嫁他,嫌他不是专业人土,诸多挑剔,这比看不起我本人还要令我心酸,志强为人勤力、直爽、明朗,他的性格虽说不上完美,但完全适合我意,我欣赏他的乐观、随和和朴实,我一直爱他。

  而现在他就快要把我逼疯了,他嘴巴里整天挂着“骆美妮”三个字。

  志强忍了三天,三天之后,他手中拿着我陪他去买的那只戒子,双眼有点红,他对我说:“我失恋了。”

  我很难过,他失恋并不代表我能得到他,我一点也没有幸灾乐祸的感觉。

  我安慰他,“她不适合你,她一脑子坐游艇坐劳斯莱斯的思想,她根本不懂得生活的情趣,你不要放在心上。”

  “不,女人都应该被丈夫宠着,是我不好,我没有能力。”

  “瞎说!照你的话,世人都不用结婚了,”我骂他,“你可别叫一个虚荣的女人毁了你。”

  “不能怪她虚荣,谁不贪图一点拿受呢?”

  “好好好,什么都是她对,你那么死心塌地想不开,抹了脖子算了。”我没好气。

  “我想从你那里得到安慰,简直是痴心妄想。”志强挥挥手。

  “男人为感情哼哼唧唧,别想得到我的同情!”我鄙夷地说:“将来国家有什么大事,还指望你呢,瞧你那窝囊相!”

  “你根本不明白──”

  “我为什么不明白,你爱人家,人家不爱你,你还是要活下去,“我低声说:“而且要活得更好,不要造成人冢的心理负担,明白吗?”

  “谁也不能把感情升华到那种地步。”

  “当然可以,”我说:“你只是懒,想什么要什么,最好马上得到,抓在手中。”

  “别说得太难听。”

  “更难听的话还有呢,你别再对我诉苦!”

  后来就成了习惯,他下了班送我回家,就在我家喝啤酒、吃花生,倾诉他的感情生活。啤酒是他自己带来的,冰在我的冰箱里。

  他与我态度熟络,不知情的人就会以为他是我的情侣,譬如说大厦楼下看门人老当我俩是相好,若有别的男人来我冢,不管三七廿一,那老头子一于以敌视的眼光盯住,仿佛我是个荡妇,朝秦暮楚。

  志强造成这种假象,令我深感烦恼,但是他是一个好伴,即使他不把我当女人,他仍是个好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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