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蔷薇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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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时?九月?”

  “是。”

  南施不响,隔了很久她问:“我想这一切还是值得的,是不是?”

  我不响。

  “但是旁的吸引力那么多,你怎么知道你们之间尚有感情存在?”

  “世界上的女人那么多,他未必要选中我。”

  大姐轻笑数声,“现在跟你多说无益,人在恋爱中,或自以为在恋爱中,连一团乌云的下雨天都变成深紫色的苍穹,无穷的风,啪啪打动原野的心……”

  “歪诗人!”我苦笑。

  “祝你快乐。”她轻轻说。

  “这是我一生中唯一的假期。”我也轻轻说。

  我与大姐常常轻轻地说这种电话,我也象所有的女人一般,不能保全秘密。

  我多多少少要找个好对象倾诉一番,多年来这个人是大姐,说不定她会出卖我,但我不在乎。

  船经过南太平洋的时候,我已经晒得深棕色,一双手反转来看,手心与手背黑白分明,占姆士往往为这个笑半天。

  我们故意绕着圈子,船上四五个随从及下人一直不发一言,但他们双眼出卖了他们心中的好奇。

  到达地中海的时候,直布罗陀海峡著名的白垩峭壁宏伟美观,海鸥成群在壁上回转,我俩抬头观赏良久。

  占姆士说:“甚至是皇帝,也不过只能活短短的一段日子,只有大自然永恒的存在。”

  我吟道:“皇杖与冠冕,皆必需崩跌,在尘土中平等地,与贫穷的镰刀与锄头共处。”

  他微笑,“你的英国文学尚过得去呀。”

  我忽然讥讽他说:“不是每个女人中学毕业后,都只懂念一年家政然后去当保姆的,这世界上有许多医生律师甚至政客都是女人,记得一两句诗算什么?”

  他反而高兴起来,“咦,指桑骂槐,仿佛有点醋意,这表示什么?你爱上了我吗?”

  我只好笑。我立刻问及到了他的地方,他会如何安排我的居留。

  我没有维持这种风度,费时不自在,我不想与他隔膜顿生,我喜欢发问。

  象“我住在哪儿?你家的马房?”

  象“老娘身上没钱,一个子儿也没有,你有没有信用卡?我在百货公司能否挂帐?”

  ——“船上这些侍从是否会把谣言传出去?不如杀他们灭口——推下海去喂大白鲨。”

  ——“到了家你就没有空陪我了,大概是要把我养在深宫里的,我能否捧戏子观剧去消磨沉闷的时刻?”

  他会假装生气,“你为什么不对我表示惧怕,象其他的女人们?”

  我忍俊不住,“她们也不见得怕你,她们只是与你陌生疏远。”我指出。

  他消沉:“我没有朋友。”

  “你至少有弟妹。”我说:“可以互相诉苦。”

  “哼。”

  “据说你与妹夫不和?”我问。

  “我管他叫‘雾’。”

  “咦?”

  “又湿又厚。”

  我微笑,厚作蠢解。我说:“可是我们这些普通人也不见得找到朋友,我时常怀疑世上油若干名词是人类虚设来自我安慰,对短暂虚无痛苦的生命作一点调剂——象朋友、爱情、希望这些术语,不外是骗我们好活下去。”我非常悲哀。

  “可是我是爱你的。”他说得那样真挚,老成的面孔第一次发出稚气的光辉。

  “我们相爱如一对好友,”我温和的说:“我可以确定我一辈子不会忘记你,但这还不是爱情。”

  “什么是爱情?”他微愠。

  “世界上根本没有这件事。”我说:“我觉得我们两人的关系已经够好了。”

  他只好涩笑。

  他将我安置在高级住宅区一所美丽的公寓中。一应俱有,给我零用钱,一个电话号码,大事可以找他。

  我喜欢公寓的厨房,宽大舒适,我可以一展身手。

  对于自己的前途,我非常乐观——这是我生命中的一段插曲,我有信心,当这一切过去,我可以回家从头开始再做马宝琳,一个事业女性。

  我是个乐天派,无拘无束,对于生活中不如意的洪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办法渡过难关。

  最主要是我对占姆士毫无奢求,他给我的,我坦然接受,不论多少,都不伤我自尊。

  占姆士不能给我的,我也不苛求,我们是……老朋友。

  我并不寂寞,驾小车子到处去逛,可以做的事很多,城里名胜古迹特多,博物院、美术馆,到处风景如画,我有种真正度假的感觉,因为我这次真正能够放下屠刀,做个无业游民。

  尤其喜欢逛古董街,一整条街上都有十九世纪廿世纪初不值钱的小货色——一个笔座,一盏台灯,照片本子,一件绣花背心……。

  这些店都叫我留恋,占姆士如果不来找我,我就往那里钻。

  我也计算过占姆士大婚的日子,不远了,我感喟的想,这一切就要化为蔷薇泡沫了,怎么样的来,怎么样的去,王子终于要同邻国的公主结婚了。

  但是我竟这样的愉快。

  星期三,我出去买作料做占姆士喜欢的烟三文鱼加炒蛋,预备等他回来吃。

  一出门就觉得有人盯我的梢。

  我省觉,头一个感觉是记者。

  但这人不象,伊开一辆小跑车,盯了我几条街,我到肉店,他也到肉店,我买花,他车子停在花档,我朝他看去,他也不避忌,向着我笑。

  我捧着食物与其他的东西向他那边走去, 他居然连忙下车, 礼貌地对我说:“小姐,允许我帮你忙。”他替我捧过大包小包,但是稍欠风度,目不转睛的看牢我。

  我心头灵光一闪,微笑问:“你是亨利?”

  “不,”他笑,“我是爱德华。”

  “啊,你是那个有罗拔烈福面孔的弟弟。”我说。

  他面孔忽然红了。

  “你盯着我作甚?”我问。

  “我想看看占姆士的女友。”他坦白的说。

  “你怎么知道我住哪儿?”

  “妈妈大发脾气,与占姆士起冲突时我在旁听见的。”爱德华说。

  “你母亲雷霆大作?”我心头一震。

  “是。”他仍然笑嘻嘻地。

  我不禁有点担心起来,“占姆士应付得来吗?”

  “你请我吃茶,我就告诉你。”

  “你这个人,贼秃兮兮,不是好货色。”我骂他道。

  “你果然是个美丽的女郎。”他欠欠身,“我非常谅解占姆士。”

  “谢谢你,”我非常喜悦:“你太夸奖了,很会说话。”

  “茶呢?”

  “我又不是开茶店的。”我说。

  “至少让我替你送货。”他说。

  我笑了,上了车。

  他在一旁说:“占姆士说得对,你的确与一般女子大有不同。”

  “少说废话哩,跟着来吧。”我说。

  他嘻嘻的笑,车子跟在我后面。

  我招呼他进屋子,问他要喝什么。我说:“你哥哥最喜欢牛奶与沙滤水,否则来一个马天尼也好,最不喜欢咖啡或茶——你呢?”

  爱德华好奇地打量着公寓,他并不回答我。

  “喂,”我既好气又好笑,“瞧够了没有?”

  他向我挤挤眼睛,“你清楚我大哥,倒是比我大嫂更透剔。”

  “告诉我,你未来大嫂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好奇。

  “一个稍遇刺激,便咯咯乱叫拍起翅膀的小母鸡。”

  我一怔,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她实在太年轻无知,而大哥实在太老成持重,站在一起,非常可笑,上星期合家去参加表弟的婚礼,在教堂门外,大哥站得似一尊石像,而她却不停东张西望,按帽子拨裙子,母亲立刻皱起了眉头……”爱德华说得活龙活现。

  我笑说:“瞧,堂堂一个女勋爵,在你们嘴里尚被诋毁得这样,啧啧啧,将来说起我,还不知道不堪如何呢?”

  “谁敢说你坏话?”爱德华讲得诚心诚意,“女勋爵不过是世袭的,又不需要品德学问,就象我,说不定时个坏小子。”

  我看住他,只好笑。

  “大哥年薪才二十九万美金,据说在香港,做小生意也不止赚这个钱,你既不是为他的财,那一定是喜欢他的人,是不是?”

  我不答。

  “但是他这个人是出名的讨厌,没有人喜欢他,你为什么是例外?”

  我笑吟吟说:“你打听这些,不是想得了消息出卖给小报吧?”

  “毫无疑问,你是个漂亮的女郎,连母亲都说,你的美貌使她不忍太过责怪占姆士……”

  “你的话真多。”但不讨厌,“而且夸张。”

  “我则喜欢你的肤色。”他凝视我。

  “皇室婚礼进行得如火如荼了吧。”我问他。

  他装一个鬼脸,“真象做一场戏,我发誓当我结婚时,要娶个我所爱的女子。”

  我不响。过一会儿我说:“那个被你所爱的女子,不一定是幸运者。”

  “告诉我,你如何会喜欢占姆士,他是那种每朝七时三十分起床,夜夜不过十二点便上床的人。”这小子不肯放过我。

  我拒绝回答。

  “他的嗜好是阅读、看电视、作水彩画与烹饪,你听见过没有?多么乏味。”爱德华作一个晕厥状,“他的车子是爱斯顿马田与福特,多么老土——你真的想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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