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蔷薇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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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以为然,“我与他很谈得来,如中小学同学般。”

  “洋人,有点家世……借他的力来巩固你在这殖民地的商业地位,是一个好机会,他在政府里必定有点影响力,人家一句话,你就不必长年累月的等升级了,有便宜好拣就不必太清高,这是送上门来的一个机会。”

  “可是我都快要结婚了。”

  “婚后你还得活下去呀,你的生命难道到此为止?史提芬养得活你?他陪你两条灯芯绒裤子走天涯?我不信你那么死心塌地,他是个憨小子,人品是没话讲的,可是你总该知道你自己的脾气,如今你格局也摆大了,易放难收,经过奥哈拉之战,你就该懂得,凡事有个靠山,人家不敢欺侮你。”

  我如醍醐灌顶,“是,大姐。”

  “我这话只对你说,你是聪明人,不会讥笑我是机会主义者,下次你见到占姆士,别在口舌上占便宜调笑,弄清楚他的来龙去脉,让他助你一臂之力,以后出来混,就便当得多。”

  “我晓得。”

  南施干尽了杯中酒。

  “你不愿嫁他,而他不能娶你,可是你们是好朋友,易说话。”

  她抓起手袋付帐。

  我呆呆的回味着她说过的话。

  忽然我心平气和起来,回家上了床,竟舒舒服服、平平安安的睡了。

  占姆士说过不止一次,我有什么困难,可以找他诉说,我有什么具体的困难?没有,我的烦恼是欲平步青云而不得其法门,那么占姆士可以说是一阵风,能够稳稳地送我上腾王阁。

  我既然有这个企图,又有现成的机会,我懂得该怎么做。

  我对牢镜子练台辞:“占姆士,你说过帮我的忙,我要的是一份不用上班的工作,年薪一百万,二十个月花红。”

  或是:“占姆士,我救过你,你也得救救我,凭你的关系,割一块地给我,年期九九九,另外纯银七千万万两。”

  太荒谬了。

  正经点,马宝琳,正经点。

  ——“占姆士,看样子我要做死一辈子的职业妇女了,占姆士,找好的工作很难,我虽是千里马,也需要伯乐,你可否凭你的关系,替我谋份好差使?”

  这是比较则中的说法,我决定这样讲。

  我是这样的虚荣,爱往上爬,出人头地,做风头,以致不能达到“人到无求品自高”的境界。

  我很惭愧。

  平地青云——这条路通往什么地方呢?

  我困惑了。

  占姆士来到的时候,我刚在盘算应如何把我准备好的辞句表达出来,他先开口。

  “惠尔逊那老货来过了?”他无限的懊恼,“他专门坏事。”

  惠尔逊,啊是,惠尔逊,我竟忘了。

  “他对你说什么来着?”占姆士扶着我的肩膀。

  “我原以为他会用钱来收买我,叫我离开你,谁知道他只出示一块七彩的破铜破铁,我搁那儿。”我奴奴嘴。

  “他有没有无礼?”

  “没有,”我想一想:“也许有,我不知道,出来做事这么久,感情非常麻木,并不分得清人家有无刻薄我怠慢我,有句俗语叫‘吃亏就是便宜’,日子就是这么过的,怎么计较?”我苦笑。

  “你仿佛受了很大的委曲。”他很痛心的模样。

  “很大是不见得,”我微笑,双手抱胸前。每当我觉得要保护自己的时候,我便用这个姿势,在刚才一刹那,我觉得自己一点安全感也没有,随便什么人,爱上来侮辱我就上来了。

  “惠尔逊是我们家老……老帮手,你别介怀。”占姆士仍然着急。

  占姆士真是个好人。

  我嗫嚅的说:“占姆士,你答应过会助我一臂之力。”

  “是,”他关注地探过头来,“你说呀。”

  因其态度诚恳专注,忽然之间我不觉得他为人古板迟钝,又长着招风耳、大鼻子了。

  “占姆士。”

  “说呀,”他很温柔,握住我的手,“不要紧的,如果你要我为你做牛做马,我会拒绝。”

  我开口:“很明显,你来自一个有古老传统的国家,这次你特来探访我我很感激,但你的家人已开始担心——中国是神秘的国度,那女郎也许受过西方大学教育,但说不定她一样会落蛊——是以我想我们已受到了干涉,”我停一停,“我对你没安着好心肠,如果你做得到的话,”我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可否答应一声?”

  说完了我红着脸,自觉身价贬值:开口求男人,前所未有的事。

  占姆士静静听我说完,非常失望的问:“就这么多?可是你不说我也都为你准备好了,凡是我家人面所到的地方,我都已一一关照过,只要你令牌一取出来,通行无阻。”

  “是吗?”我抬起头问:“你已经封了我做圣姑吗?”

  他仍然握紧我的手,“我以为,你会要求我娶你。”

  “嫁娶?”我倒抽一口冷气。

  他说:“我想我已经爱上你呢。”

  “爱上我?”

  他略为不悦:“你怎么说话象空谷回音?”

  “我太惊异了,”我说:“你说你爱上了我?”

  “有什么稀奇?”他很同情自己,“你美丽你善良你纯真,你救我的时候,又不知我是矿工抑或是……王子。”占姆士说。

  “世界上美丽善良的女人起码有三亿个。”我微笑。

  “可是独独你救了我的性命。”

  “是,我不否认我们之间有这个缘分。”

  “你不觉得我会是个好情人?”他天真的问。

  我嗤地一声笑出来。

  “宝琳!”

  我说:“我干吗骗你呢,你并不是一个性感的男人,你知道性感——唔——”我做个陶醉的样子。

  他既好气又好笑。

  “你又没有一张可爱的婴孩脸。”我笑。

  “我总有点好处吧?”

  “有,你有一颗高贵的心。”

  “高贵的心。”他喃喃说。

  “不过一个订了婚的男人四出寻找情妇,那颗心会贬值。”

  他不响。

  我将那枚勋章配在胸前,“如何?”

  “别笑,我们会为你正式举行一个仪式,得到这个奖章的人,全世界不超过十个。”

  “你有什么资格颁奖给我?”我反问。

  “傻蛋,傻蛋,你还不知我是谁吗?”

  “你是谁?”我瞠目的问。

  他在我的小客厅内踱步,双手反剪在背后。

  “你不看报纸的吗?”他问:“电视新闻?”

  我说:“呵,你还上过电视?演默剧?”

  他转过头来,温柔地笑,“这就是我爱你的原因,你从来不给好脸色我看。”

  我替他整理领带,“佛洛依德称这种情意结为被虐狂。”

  “一个人走到某一处,就听不到真话了。”他说。

  “高处不胜寒。”我点点头,“但是你的未婚妻应该对你老实。”

  “她只是一个孩子。”占姆士说:“什么也不懂。”

  “她几岁?”我说。

  “十九。”

  “你呢?”

  “三十三。”

  “差这么远?”我诧异,“简直有代沟呢,我明白了,这里也有大富人家选媳妇具同样品味:要年轻、天真、貌美,最好略略迟钝、无主见、没太大的知识,因为这类女孩子易受控制,是家庭中最佳道具。”

  “宝琳,你实在聪明,一针见血。”

  “十九岁,”我摇摇头,“你是她第一个亲吻的男人?没有历史,没有过去,没有所谓污点,没有经验,整个人像一堆新鲜的胶泥,你爱把她塑成什么样子都可以。”

  占姆士的声音低下来,“正是如此。”

  “当心,她会长大,翅膀成长的时候,情形便不一样了。”

  “她飞不了,我亦飞不了。”占姆士喃喃的说。

  “我很替她开心,小女孩很容易满足,有吃有玩又有漂亮衣服穿,给她的聘金又不会少……”说着我的鼻子开始发酸,不知怎地,也不觉有何伤心之处,忽然眼泪就急促的淌下来。

  这次占姆士没有劝慰我。

  我拼命想停止哭泣,却又止不住。终于用手掩住了脸。

  占姆士轻轻的说:“我想留下来陪你两个礼拜,一个工人也有权拿假期,我觉得你现时情绪不佳,有朋友陪你说说话会好些。”

  我腾出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谢谢你,占姆士。”我哽咽的说。

  “我同他们去请假。”他说:“晚上接你出去坐船,看满天的星星,喝香槟吃鱼子酱。”

  “你坐船还没坐怕?”我问。

  “你吃饭怕不怕噎死?”他笑问:“振作一点,宝琳,七点半我来接你。”

  “那只船叫什么?”

  “仍叫‘莉莉白’。”

  “为什么有这个稀罕名字?”

  “那是我母亲的小名,幼时她念不正自己的全名,管自己叫‘莉莉白’了。”

  我莞尔。“她爱你?”

  “是,但永不会纵容我。”

  “对你们家庭来说,你陪我去坐游艇,也算是放纵了吧?”

  他笑而不答。

  我送他出门,他的司机投给我一个好奇的眼色,然后毕恭毕敬的替主人拉开车门。

  我在报摊买了一大叠漫画回家去读。

  南施买了水果来看我,她替我将水果贮入冰箱,嘱我天天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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