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邻室的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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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姐要是你愿意,可以到我们客房小住。”

  少屏颔首,“我明日再做决定。”

  她出去了。

  甄律师看着她背影,“一个聪敏到极点的女孩子。”

  老先生点头,“比起她,同龄的可晴如一头小蠢狗。”

  甄律师笑,“可晴有福份。”

  老先生低头,“那可怜的聋子是我心头一块大石。”

  “人生总有遗憾。”

  “匆匆一生,苦多乐少。”

  “我看可晴相当享受生活,乐天知命。”

  老先生叹息一声,“但愿这次手术可以帮到她。”

  据甄律师所知,秦可晴一出生经过检查就知道是名聋童。

  因受不住压力,父母在她一岁时离异,各走一方,扔下可晴与祖父相依为命。

  老先生说:“可晴不知多久没见亲生父母。”

  甄律师颔首:“其实可晴与常人无异。”

  老先生说:“可是听不到音乐,也不知警报,你想想,损失多大。”

  甄律师尽量劝解东家,“也许这次手术会有转机。”

  老人又叹息一声。楼上,可晴在观看电视上动物奇观节目,字幕使她得益匪浅。

  童年时读特殊训练学校已经习惯这一切,可晴对生活细节可应付自如。

  像她的震荡闹钟永远放在枕头底,但是佣人还是每天来叫醒。

  家里人都会一点手语,老先生聘专人来每天教授,日子久了,大家自然学到一些。

  最要紧是祖父大能力量保护着她,使她不受伤害。

  老先生说:“我希望她听见婴儿的哭声。”

  小时候的可晴最乖,睡醒独自玩耍,累了自动睡着,从没有见过那么文静的孩子。

  难怪儿科医生都说:当孩子乖得不能再乖时,立刻要去医生处检查。

  静寂的世界,万籁无声。

  她只得孟少屏一个好朋友。

  半个月后,少屏陪着可晴出发去看医生。

  同行还有甄律师以及一名保姆。

  她们住在伦敦摄政公园附近一间老公寓房子里。

  甄律师说:“是老先生早年置下的物业,你看楼顶多高多舒适。”

  两间套房贴近,一式设计,可晴立刻把向公园的一间让给少屏。

  少屏亦礼让,“向后街的窗口有一株樱花,我要这间好了。”

  可晴躺在舒适的床上,同好友说:“一到这种关头,我就把最最琐碎最最早的记忆都钩起来重温一遍。”

  少屏用手向头部一抓,往窗外扔去,意思是叫她忘记。

  可晴苦笑,“约两岁多吧,他们在我面前叫我聋子,以为我听不见,但是看表情都看得出来。”

  少屏走到她身边,握紧她的手。

  歇息过后,他们去医生诊所。

  可睛不只一点点紧张。

  幸亏有甄律师主持大局。

  诊所十分现代化,就在市中心,自窗口看出去,车水马龙,可晴虽然听不见,也知道市声一定嘈杂。

  医生出来了。

  他是一个中年人,身段高大,精神奕奕,有个非常可亲的笑容。

  一看到可晴便说:“我是张思悯医生,你一定是可晴。”

  可晴与他握手,大家坐好,医生开门见山,开始解释。

  “可晴,我将替你做一项手术。”

  可晴点点头。

  “可晴,我想你听清楚,这项手术,尚在实验阶段,成功率只得百分之三十。”

  可睛本身没有抱多大希望,此刻只答:“明白。”

  “可晴,你对自己听觉情况,也有一定的认识吧?”

  可晴牵牵嘴角。

  “如果只是耳膜遭到破坏,科技已能克服,正同视网膜可以移殖修补一样,可是你的情况不同,你的听觉神经有故障,故此线路已断,不能通往脑部,我们只得做另外一种手术。”

  可晴微笑:“医生真了不起,那么复杂的事情,三言两语用普通话说出来我们凡人亦听得懂。”

  医生也笑了。

  “手术分两部分,”他指着电脑荧幕图解,“首先,在耳朵背部装置一具纽子大接听器,然后,在脑部搭上线路,使你重获听觉,这比一般电子耳窝植入手术复杂十倍。”

  孟少屏瞠目结舌,忍不住问:“手术有无成功例子?”

  医生又笑。

  可晴说:“我也想知道。”

  甄律师也好奇,“这等于接手上帝未完成的工作。”

  张医生:“我知道你们一定会问这个问题,”他转头同看护说:“请小咏雪进来。”

  “是。”

  大家屏息以待。

  门一开,那个叫咏雪的女孩走进来,她原来只得十一二岁,因同病相怜的缘故,可晴立刻对她有好感。

  张医生柔声说:“咏雪,今日麻烦你向这位秦小姐示范一下你配戴的仪器。”

  咏雪颔首。

  张医生说:“咏雪,让大家看看你的接听器。”

  咏言拨开耳边头发,可晴全神贯注,她看到小女孩耳后皮肤下明显有一纽扣大凸位。

  “请再让秦小姐看一看线路。”

  小女孩又拨开头顶长发,可晴看到的是种在皮肤上的一片小小金属。

  这样奇突。

  “咏雪,请你示范操作过程。”

  咏雪取出一具香烟盒子大小的起搏器,把电线接到头顶,轻轻开启起搏器。

  张医生问:“咏雪,你听得到所有声响?”

  小咏雪到这个时候才开口,并且笑得非常灿烂,“是,医生,我听得见所有声音。”

  医生笑,“每一天就寝之前把起搏器关掉,便可以一觉睡到天亮。”

  小咏雪忽然加上一句:“晚上也戴着,可以听见父亲的鼻鼾声。”

  可晴一听到这句话,心头都活了。

  “谢谢你,咏雪,你可以出去了。”

  看护把她带走。

  “可晴,你愿意试一试吗?”

  可晴还来不及说好,甄律师已经发问:“手术如果不成功,有什么后遗症?”

  “没有不良后果,当然,病人皮肉白白吃苦,以及,仍需支付手术费用。”

  “我们可以考虑一两日吗?”

  “自然。”

  “张医生,明日是可晴二十一岁生日,之后,她一切可以自主。”

  医生点点头,“呵,还有一样,我得提醒可晴,病人揭开头骨的时候,是清醒的。”

  可晴立刻瞪大双眼,露出可怖的神情。

  “你不会觉得痛,我们需肯定找到正确的神经线,手术过程中你会一路回答问题,直至医生满意。”

  可晴终于合拢嘴巴。

  张医生送他们出去。

  甄律师说:“你们两个女孩子且去喝杯茶散散心,我还有点事办,司机会转头来接。”

  在史隆街的茶座上,少屏叹口气,“你看秦小姐出外就医,律师司机老妈子一大堆,好比公主出巡。”

  可晴沉默片刻,反问:“你希望做我吗?”

  少屏一早有答案:“医好听觉才问我这个问题不迟。”

  可晴喝一口茶,“张医生像不像科学怪医?”

  “政府医院认为他的手术太过奇突先迸,费用过分高昂,成效又不高,故此拒绝资助研究。”

  “咦,少屏,你怎么会知道?”

  “我听过他大名,他的研究工作全靠私人经费,令祖父就是他的赞助人之一。”

  “呵,全为了我。”

  “可晴,你决定做这次手术?”

  可晴点点头。

  “我会陪着你。”

  可晴握紧她的手。

  “可晴,明天也是我二十一岁生日。”

  “我知道。”

  “我不得已早已自主。”

  “少屏我一向佩服你独立果断。”

  少屏无奈地笑笑。

  可晴说:“我们明日一起庆祝了生辰再说。”

  少屏有点沮丧,“过了二十一岁,立刻走下坡,很快老大。”

  “你担心这种虚无缥缈的事?后日我还得给医生掀开头骨检查呢。”

  少屏恻然,“也真难为你了。”

  可晴说:“可惜在伦敦没有朋友。”

  “唏,可晴,你少担心,有香槟哪怕没朋友。”

  “你说的是酒肉朋友。”

  少屏柔声道:“世上所有朋友都只在晴天出现。”

  “你呢?”

  “我追随可晴。”

  “少屏,我会补偿你。”

  “我知道,施比受有福。”

  第二天一早,甄律师送了蛋糕与花上来。

  老先生与可晴通电话,由保姆转达,“觉得手术可行吗?”

  “很刺激,已决定试一试。”

  “太好了,祝你成功。”

  “只得百分之三十机会。”

  “那算是合理的比率,只得百分之一机会也要试。”

  所以秦庭桂是一个非常成功的生意人。

  两个年轻女子并没有外出大肆庆祝。

  她们静静在公寓里聊天。

  “可晴,最希望听到的声音是什么?”

  可晴笑而不答。

  孩子们的哭声及笑声,海浪声风声,小提琴与色士风乐声,绵绵情话,瓷碟碎声,书上一常常形容的一根针掉在地下的声音,婚礼完成后人客的欢呼声,脚踏在秋季落叶上的沙沙声。

  篮球撞击声,冰淇淋车子音乐,妖媚流行歌手的歌声,饱嗝声,鼾声,鱼跃出水面那一下声响,滂沦大雨,雷声隆隆。

  这是一个音与影的世界,除非听得见,否则只算活一半。

  “少屏,告诉我,听得见是否一种享受?”

  “与生俱来,也就不大珍惜。”

  “对,我也不会天天提醒自己:有手有脚多么幸福。”

  少屏说:“我有礼物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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