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寂寞的心俱乐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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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生意如何?”

  “庭风已经退休。”

  “急流勇退,她比我聪明。”

  诺芹忽然说:“你也很勇敢。”

  他第一次露出欷虚的样子来:“人总得活下去。”对自己那么适应环境,也惊讶不已。

  “我还有其它约会。”

  高计梁取出一张支票还给诺芹。

  诺芹按住他的手,“姐夫,当我送给你的结婚礼物。”

  高计梁讪讪地说:“芹芹……”

  诺芹点点头。

  那玛挑远听懂了,也十分感动,拥抱诺芹。

  她身上有强烈的汗骚味,非常刺鼻。

  诺芹告辞。

  走到门口,还听见高计梁对玛挑达说:“芹芹是一名作家……”

  她大学毕业那年,高君出手阔绰,送一只纯金劳力士,那只表,如今还在保险箱里,簇新,诺芹嫌俗,无论如何不肯戴。

  他对她慷慨,她也知道回报。

  她只想回家把南半球的汗骚冲洗掉。

  正走向停车场,忽然听得有人叫她。

  “可逮住了。”

  是林立虹。

  她打扮过了,刚健中带婀娜,诺芹从未自这个角度欣赏过她。

  “来,一齐去晚会。”

  “我有事。”

  “人是群居动物,也别太离群才好,来。”

  诺芹说:“我没打扮。”

  “天生优质,不用脂粉。”

  “你看我白衬衫牛仔裤──”

  林立虹已经把她拉上车。

  到底是她的编辑,也就是诺芹口中的二层主子,平日接触的是他们,有什么要求,他们说放行,事情方便得多,否则,吵到老板面前,只有两败俱伤,总得给些面子。

  诺芹在车上补了口红。

  林立虹看她一眼,“行内数你最漂亮。”

  “是正式投票选举结果?”

  林立虹笑笑。

  “今日晚会有梅雁婵。”

  “呵,高手也赏面?”

  “全部杂牌军如何打仗?”

  “她好似不大理睬我们。”

  “人家很大方,既然出来了,定谈笑甚欢。”

  “那叫涵养工夫。”

  许多行家已先到,看到诺芹,都迎上来。

  诺芹看到远处一张笑脸,连忙走过去招呼。

  “梅小姐。”

  “请坐。”

  前辈到底是前辈,气定神闲。

  诺芹冲口而出:“有人不公平批评我,我应怎么办?”

  梅雁婵一怔,随即笑道:“首先,必需声明一件事:我们的文字统统是全世界最好的,如不能传世,只是天无眼,所以,一切批评,均属恶意中伤。”

  诺芹没想到她会那么幽默,笑得眼泪几乎都流出来。

  “是,是,”诺芹说:“我的看法也一模一样。”

  梅雁婵说下去:“他由他批评,我由我写,廿余三十年过去,依然故我,只觉毫无新意,什么媚俗啦,空洞啦,早已见惯见熟,到某日作品不再流行畅销,也就失去被批评的荣幸。”

  “啊。”

  “日子久了,你会习惯。”

  “可是,我不认识那些人。”

  “出了名,已成公众人物,名为公用,人家毋需认识你。”

  “哗。”

  梅雁婵笑吟吟,“你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吗?”

  岑诺芹不住说:“为我所殷切盼望。”

  “我可有解答你的问题?”

  “如醍醐灌顼,茅塞顿开,我受用不尽。”

  两个人哈哈地笑起来。

  大家连忙问:“什么事那样高兴?”

  梅雁婵立即顾左右言他。

  诺芹暗暗佩服,将来,她做了前辈,也要这样落落大方,言无不尽。

  林立虹说得对,是有必要出来走走,从别人身上,总可学习,像通行都知道的一个笑话:某人所作所为,我们统统不做,已经成功大半。

  诺芹还有问题,她轻轻对梅女士说:“我害怕天天交稿的专栏生涯。”

  “是怕辛苦的缘故?”

  “不,日日急就章,片刻编辑部催稿电话又来了,必需写满字数交功课,不能好好思想,妥善组织文字,写一些比较有意思的文字,时间、精力,就这样被一个个专栏蚕食掉,匆匆忙忙,应付了差使,已无喘息机会。”

  前辈微笑,不发表意见。

  “很多时,慌忙间找不到题材,专栏便如写日记,一点尊严也无。”

  梅女士吁出一口气,算是答复。

  稍后,她们改变了话题。

  交际完毕,回到家中,发觉白衬衫有点点红酒迹子,由此可知刚才十分尽兴。

  公寓内静默一片,诺芹甚觉寂寥。

  唉,小妹虚度了廿余个春天,至今芳心凄寂……

  诺芹趁着酒意,哈哈大笑起来。

  笑得弯腰,笑得流泪,最后,蓬的一声倒在沙发上睡着。

  第二天起来,发觉左边身子紧紧压着手臂,酸麻不堪,不能动弹,她怪叫一声,连忙使劲搓揉。

  不得了,一脸皱纹,都是沙发布料印上去的凹纹,她呻吟几声,一晚应酬,倦足三天,交际花不易为,若要专心工作,以为还是少出去为妙,精力如弹药,得储备用来作正经用途。

  天气转冷了,遍街女士都穿出冬装,从前买十件,现在也总得添一件应景,都选了镶毛毛领子的上衣,诺芹一点也不喜欢,索性省下置装费。

  秋去冬来,份外萧杀,虽然是亚热带城市,冬季大衣可也不能少。

  每次整理衣柜,诺芹都想搬到新加坡,多么简约,一年四季恒温。

  旧衣并不算旧,顶多穿过三五七回,可是自己先看腻了,一件件折好,打包送往救世军。

  将来子女问:“妈,你的收入全去了何处?”

  都穿光了。

  廿多岁了,也不小了,该有打算计划。

  岑诺芹打了一个寒颤,真不愿意想下去。

  不如找文思聊天。

  “为什么人生每一个阶段都充满了惶恐?”

  文思答:“释加在菩提树下思想的也是这个问题,叫我如何回答。”

  诺芹被他引笑。

  他又问:“你喜欢大自然吗。”

  “什么叫大自然?”

  “大海、森林、深山。”

  “我们这里很难接触到,你们呢?”

  “花六十五加元,可乘船到托芬诺岛附近去看鲸鱼喷水。”

  “孩子们真幸运。”

  “接近大自然,你会对生命减少恐惧,在城市生活,一切彷佛人定胜大,渐渐将上天的工作搅在肉身上,当然吃苦。”

  “文思,你越来越有意思。”

  “从前,我们痛恨对方。”

  “是,一度我以为你是清教徒老太太。”

  “哈哈哈哈哈。”

  诺芹问:“文思,可愿听听我声音?”

  “我肯定你声线如银铃。”

  “可以通电话吗?”诺芹恳求。

  “何必太接近呢?”他温言拒绝。

  “来不及了,你我已经成为好友。”

  “是,你攻击性甚强,不知不觉,已经侵略到我私人感觉范围。”

  “投降吧。”

  “永不。”

  “我不留俘虏。”

  “啊,居然格杀不论。”

  诺芹浑忘人生苦楚,接着打蛇随棍上,“你已婚还是独身?”她真想知道多一点。

  “未婚。”

  到这个时候,聪敏如列文思,应该猜到岑诺芹已知他真实性别。

  但他仍然不提。

  诺芹也不说。

  她继续问谈:“你可有宠物?”

  “我有一只十二岁大的金毛寻回犬。”

  “自小养大?”是老狗了。

  “不,去年才自防止虐畜会领养。”

  “犬只寿命顶多只得十六七岁。”

  “是呀,所以没有人要它。”

  “可见是人舍你取专家。”

  “不,挑选伴侣,决不会如此善心,要求非常苛克。”

  诺芹又笑了。

  第二天,打开报纸,头条是“若干大机构已决定不分发年底双薪”。

  林立虹拨电话来发表意见:“逢商必奸,头一件事就是想到扣克伙计,有些公司仍有盈余,但却也把握好机会刻薄员工,所以这些老板子孙不昌。”

  “宇宙机构呢?”

  “当然不甘后人:若要发,众人头上刮。”

  “环境好转,明后年会加上去。”

  “工字不出头。”

  “所以当时得令之际,需狠狠要价。”

  “你说得对,何用不好意思。”

  岑诺芹大笑,“付不出房租才脸红耳赤呢。”

  “这个农历年真不知怎样过。”

  诺芹想起罗国珠,伍思本与关朝钦三人,他们的春节又该怎样过?

  她笑答:“咬紧牙关过。”

  林立虹闷得大叫:“我受不了啦,心情走到谷底,感觉是那样傍徨。”

  “写信到寂寞的心俱乐部来诉衷情吧。”

  “说到俱乐部,有正经事找你商量。”

  编辑部一提到正经事,即不是好事。

  “不能在电话里说?”

  “你亲自来一趟可好。”

  “您老号令天下,谁敢不从。”

  诺芹真不想去。

  谈判、交涉、商议……真伤害细胞,可是,不去也不行,一人做事一人当。

  岑诺芹面对现实。

  会议室仍然簇新,空调冰冷,奇怪,都冬季了,仍然开着冷气。

  从前斟茶的林小姐今日坐在重要的位了上,有话要说,一阔脸就变,他们的样子都差不多。

  林立虹走进来。

  “诺芹,你真好,从不迟到。”

  “得了,有话直说吧。”

  “诺芹,同你讲话真舒服,不必转弯抹角。”

  “开枪吧。”

  “诺芹,近日,寂寞的心信箱两个主持人已没有火花。”

  “可是要取消?”

  真是好捎息,终于甩难了。

  编辑部叫你写,你不写,那是不识抬举,不给面子,故此不得不写,有一日又下命令,说不用再写,那多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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