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我情愿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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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嘘。”

  可恩不出声。

  他俩走了。

  可恩回家与张丹合作收拾屋子。

  可恩把洗净干衣取出折好,“张丹,要是心中真正怀念一个人,应该怎样做?”

  张丹正在吸尘,闻言关掉机器。

  她取过软布抹尘,窗外园子里日焺正在帮忙倒垃圾,她轻轻坐下来。

  “谁?”她低声问。

  “在大同认识的一个朋友。”

  张丹狐疑,“你在大同一共只逗留两个月,那人是谁,我却没有印象,让我想一想,那里有一对年轻夫妇,他们不是本地人,还有谁?”

  “一个叫田雨的人。”

  “你们一直保持联络?”

  可恩摇摇头,“石氏夫妇已经调走,此刻听说在长安,通讯不便,我至今不知田雨下落,也许他留在大同。”

  “这是个怎么样的人?”

  张丹面色凝重,可恩仿佛是她的责任,她有衣物看顾她,只怕可恩自火坑出来,又跳进油锅。

  她搜索记忆,就是想不起有田雨这个人。

  忽然之间,思维似油丝般钻出,张丹冲口而出:“那个长得像钟馗的年轻人。”

  “咦,都说他像钟馗,你们见过钟馗?”

  “不,是形容他外型威猛。”

  “他心细如尘。”

  “可恩,日出日落,忽明忽灭,人来人往,世事变迁,一站一站,像乘车一般,不停有人上车下车,到什么地方去找先前的乘客?”

  可恩发呆。

  “他曾经坐在你身边,你们曾经谈得十分愉快,可是,你到了站下车,他在列车里轰轰开出,你得去转搭另一辆车或是另一艘船,他还留在你的记忆中,很好,那已经足够。”

  “张丹,我们是现代人,通讯方便。”

  “不是找不找得到的问题,而是有无必要去找这个人,我也怀念小学同学杨仪与罗莹,闲时想想儿时趣事,十分神往,寻人,大可不必。”

  可恩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是这各西方都会的时髦女,立地生根,错不了,那些短暂会晤,叫邂逅,过去了算数。”

  “叫什么?”

  “邂逅,即偶遇,不经意未有计划的碰面。”

  可恩还想说什么,忽然看到窗外的日焺手舞足蹈,挥手叫她们出去。

  定睛一看,原来是下雪了。

  鹅毛般雪花缓缓自天空飘下,日焺奔着伸手去接,一边叫张丹及可恩。

  张丹立刻开门去与男友会合,两人在园子里追逐,接着,邻家幼童也跑出来看新雪,张丹着他们伸出舌尖黏雪。

  大同也下雪了吧。

  可恩没有跟他们疯,她静静坐下来。

  就这样,呆在沙发上好久,直到张丹喘气红脸回来。

  “哟,还有家务要做。”

  可恩跳起来吸尘,张丹去开洗碗机。

  日焺开着四驱车过来,“出去吃火锅。”

  张丹说:“我买了作料,我们在家吃。”

  “你看可恩一副纳闷样,我们出去兜兜风。”

  她俩穿上大衣。

  这时地上已有薄薄一层积雪,车子驶过,留下轮胎印子。

  张丹轻轻说:“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日焺笑,“这两句又出自何经何典?”

  张丹答:“我慢慢说给你听。”

  可恩往窗外看,大同下雪没有?

  应该,纬度差不多的地方气候也相仿,内陆只有更冷,孩子们面孔冻得红红,穿着臃肿的棉袄,可爱如年画里幼儿造型。

  他们有想念李老师吗。

  还记得李老师用英文教的三小猪寓言吗。

  “――可恩,到了。”

  “可恩,在想什么?”

  他们一起吃意大利菜,可恩吃了很多。

  半夜,胃气胀,不舒服,起来找药,书房有光,她走近。

  听见两把声音轻轻说话。

  “出门一里,不如家里。”

  “回到家,感觉不同。”

  “往日只觉困家里又闷又呆,今日才知家好。”

  两个人嘻笑。

  可恩泪盈于睫,做梦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知道自己在做梦。

  她竟然听见母亲与穗姨的声音。

  第七章

  既然是做梦也不妨,好歹得走过去与妈妈说几句话。

  可恩推开书房门。

  书房里的人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正是关锦婵与朱穗英这一对好排挡。

  可恩微笑走近,“妈妈,穗姨。”

  “咦,是可恩,把你吵醒了?”

  她们伸手拉她。

  可恩把头埋在母亲手里,这梦境何其真实,她流下泪来。

  只听得穗姨说:“可恩变得又黑又实。”

  “不,有干又瘦才真。”

  “可是肩膀宽了。”

  “为什么不说话?”

  可恩看见母亲头发没染好,露出丝丝雪白发脚,她何尝不是晒黑了,双颊许多雀斑,笑起来眼角全是皱纹。但是,却少了昔日愁容。

  可恩忽然想起那首歌:当你遇到逆境,你可以坐困愁城,但是我情愿你跳舞。母亲气色这样好,当然是跳了舞回来。

  即使是做梦,也代她高兴。

  可是,这个梦好似比往日的梦略长略真。

  “过来坐下,”穗姨说:“听日焺说,你都改过来了,现在足不出户,同往日南辕北辙,又懂得收拾屋子……为何沉默?”门响,日焺进来,捧着买回来的宵夜,“我胡乱挑了粥粉饭面,”看到可恩,“可恩,她们回来了。”可恩这才发觉不是做梦,她强做镇定,握住母亲的手,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竟然客套地问:“玩得高兴吗?”关锦婵也双眼润湿,“很开心很轻松,欧洲美不胜收,但是无论如何,家里最好。”日焺把食物转了碗取出。

  可恩盘膝坐在一旁,看着母亲,很怕一眨眼她就会消失。

  她们把旅游照片摊出来摆满一地。

  日焺问:“为什么不用数码相机?容易储藏。”

  “用照相簿也方便。”

  “干脆搁小盒子里,要看时整叠取出。”

  可恩缩在沙发里不出声,体内细胞好似逐一回暖,忽然,她打个呵欠,伸个懒腰,蜷缩在沙发上盹着。耳边母亲说:“咦,睡着了,奇怪,也不说话,也不吵闹,象换个人似的,应当高兴,但是见她长了灵性,反而伤感。”第二天醒来,可恩发觉自己还在沙发上,身体压着一条肩膀,已经麻痹。她想起昨夜的事,连忙跑上楼去找母亲,一看,睡房是空的,不禁失望。随即听见园子里有人说话,可恩自露台看下去,原来是母亲与园丁在商量不知什么,她放假这段日子,园子荒芜了。可恩松口气,妈妈的确在家。

  以后可得好好珍惜她。

  她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梳洗更衣上学。

  在门口碰到母亲,轻轻说:“今日下午没有课,妈妈等我一起吃饭。”

  “穗姨会过来做沙锅鱼头。”

  可恩把车开走。

  她母亲目送小小车子离去。

  园丁掘地种郁金香球茎,关锦婵斟杯热茶,坐在小客厅里沉思。

  老朋友朱穗英来了,挽着一篮菜。

  锦婵说:“可恩说会回来吃饭。”

  “呵,真是难得,那我得少放辣椒,他们土生儿不能吃辣。”

  锦婵发呆。

  穗英张罗起来,一边说:“昨晚我看一个电视清谈节目,大开眼界,原来根据统计,英国此刻有三千五百万个三十五岁以上的独身女子,她们是寡妇或失婚或从来未婚,正寻找约会对象。”锦婵放下杯子,哼一声。

  穗英笑,“西方女子的确比较天真,其实不是没有适龄男子,不过三十多岁的男人通常喜欢约会二十余岁活泼无包袱青春女,你说可是?”锦婵仍然唔一声。

  “我早已放弃约会这件事。”

  她以熟练手法切好葱姜,把大鱼头取出冲洗。

  “幸亏,还可以为孩子操心,苦中作乐,有个寄托。”

  关锦婵感慨说:“你看,谁没有谁不行呢,我毅然离家,满心内疚,晚晚辗转反侧,担心可恩,还以为她会烧通屋顶,可是你看,她反而清醒过来,井井有条,升上大学,由此可知,我全是瞎操心。”“你幸运才对。”

  “可恩天良未泯。”

  “听日焺说,可恩完全摆脱陋习。”

  “是什么导致如此巨大改变?”

  “还记得她五六岁是最喜爱粉红色吗,到了十二三岁,忽然全身蓝黑,一年级又说班上男同学中与弱智儿班哲民最要好,过了一年,问起他,她茫然无头绪。”锦婵微微笑,“你呢,你可喜欢来自北方的张丹?”

  穗英开始炸鱼头,喳一声,香气四溢,她搁上锅盖。

  “喜欢有用吗,不喜欢又有用吗。”

  “张丹聪敏上进用功。”

  穗英说:“我喜欢可恩。”

  锦婵哧一声笑,“可恩有什么好?”

  “家底清白,自小认识,又有妆奁。”

  “只有你看好她,偏心,其实她来自破碎家庭,个性孤僻,刚自深乙水(?这字怎么拼?”)里爬出来,尚未度过危险时期。”

  穗英叹口气,“哪由得你我说什么话,我们凡事仆心仆命全力以赴,尚有不妥,深夜关起门饮泣,怎可责骂,他们来到这个世上,又不是为着满足那颗可怜的心。”

  锦婵不停点头,“看得那样开又有这样的智慧,差不多了,你会得到母慈子孝的正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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