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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子莞尔,由此可知,各人命运不同,各人感受也不一样,王德晶并不觉得什么地方不好住。

  她告辞。

  “石子等一等。”

  王德晶上楼去,半晌下来,手中搭着件大衣。

  “石子,你若不嫌弃,我送你一件衣服,我买大了,不合身,搁着也是浪费。”

  石子微笑,这是借口,想必是觉得她身上衣服破旧,故慷慨赠衣,一看,样子呢料都十分适合,便大方说:“那我不客气了。”

  这时司机接孩子们放学返来,石子与他们寒暄数句。

  王德晶吩咐司机:“阿朗,你下班吧,顺带送石子回去。”

  如此周到,孩子们总算有福。

  没想到年轻的王德晶这样会做人,何四柱的眼光真不赖。生意人多数有此类灵感。

  当下石子向司机点点头,“麻烦你了阿朗。”

  那司机转过头来,与石子一照脸,呆住了,那么秀丽的面孔!

  半晌,他拉开后座车门,“请。”

  石子笑,“我坐你旁边得了。”

  司机受宠若惊。

  途中,他自我介绍:“我叫潘国朗,移民已有六年,未婚,与父母同住,有一弟一妹。”

  石子见他自动报上身世,不敢怠慢,微笑地问:“父母还习惯此地生活吗?”

  “他们在素里开菜场,种的瓜果蔬菜又大又好,几时来参观?”

  “那多好,”石子有点意外,“你不帮家里忙?”

  “我妈也时常咕哝,弟妹老挂住读书,我懒,早上起不来,他们被逼请印度籍工人打工,言语不通,辛苦得不得了。”

  石子说:“那你得考虑回菜场帮手。”

  阿朗搔搔头,“你也那么说?”

  石子微笑,“黎明即起,到菜田里看日出呼吸新鲜空气,应是享受呵。”

  “我从来没那么想过。”

  “一日之计在于晨,我习惯早睡早起,像乡下人。”

  “也许,本周末我会到田里去看看。”

  石子忽然好奇,“我也想去。”她从来没到过农场。

  阿朗大喜,“你肯赏脸?”

  “从这里出发,开车到素里要一小时左右,清晨四时好起来了。”

  阿朗愁眉苦脸,“我就最怕天未亮起床。”

  石子笑。

  阿朗看着石子闪亮的眼睛,有美相伴,滋味又大不相同吧,“星期六清晨四点半我在这里等。”

  “别迟到。”

  “怎么敢。”

  石子下车,向他挥挥手。

  她把王德晶送的大衣挂起来,洗把脸。

  将来势必没有这样用不尽的体力了,这个时候叫她去打老虎她也能追三条街。

  这真稀奇,有力气的时候力气多数不值钱,力气有价值之际说不定又没力气了。

  听说祖母健康地活到八十三岁,最后一日还写日记,石子希望也有那样的寿命。

  自图书馆出来,看到街角有一少女拉小提琴讨钱,她走过去,因为她拉的是《梁祝小提琴协奏曲》。

  那少女朝同胞点点头。

  石子掏出十块钱放在琴盒里。

  女孩朝她点点头。

  琴音里没有太多凄酸之感,大概是因为年纪轻,不懂得。

  石子把外套拉严一点,走回公寓。

  她用微波炉煮了一杯罐头汤,做了三文治,便忙着吃起来,一边翻阅笔记,直到时间差不多,直赴福临门。

  老陈发薪水,石子发觉加了两成有多。

  她大吃一惊,以前区姑娘加薪水只加五巴仙之类,新老板阔绰得多,由此可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石子焉会出声,多那百多元她荷包不知可多宽爽。

  那日招呼客人,她特别落力。

  老陈打算大展鸿图,为侍应生做新制服,与新台布配成一套。

  石子没有意见,别的同事则说:“千万别是旗袍,穿着旗袍不好走路。”

  “这倒是真的,最方便是小围裙与白衬衫。”

  老陈很幽默,“我穿裙子不好看。”

  石子忍不住搭住老陈的肩膊,“为了你,大家陪你穿小凤仙装。”

  大家哄然大笑,以致有客人进来,大感诧异:这间唐人餐馆的侍应为何如此好笑容?

  周末,石子拨好闹钟,四时起来,伸一个懒腰,梳洗完毕,做了一个暖壶的可可,往窗外一看,发觉潘国朗已经在楼下等她,看到倩影,朝她招手。

  这小子,终于在清晨起床。

  石子穿得很暖,背上背包,锁好门,下楼去。

  潘国朗朝她点头,“早。”

  “没迟到,很好哇。”

  潘国朗一味笑,替她开车门。

  石子忽然停住脚步,“你昨夜没睡?”

  阿潘笑而不答。

  被石子猜中了。

  坐在车上,石子斟一杯可可给他。

  清晨公路上没车,交通畅顺,沿途观景,十分愉快。

  “去过美国没有?到了白石,两国边境很近。”

  “从没有。”

  “想去吗,我载你。”

  “有个黄石公园——”

  “我陪你去。”

  “那要待学校有假期才行。”

  阿潘大吃一惊,“你还在读书?你满了十八岁没有?”

  他误会她是中学生。

  石子开怀大笑,这种误会一向最受女士欢迎。

  “你们家在香港就务农?”

  “香港哪里还有农田,我们在深圳租地种菜运到香港卖,移了民,重操故业,老父索性买下素里二十亩农地,据说将来像列治文那般改划为住宅地,就真正发财了。”

  石子不语,华人一向有办法,到了何处在何处扎根。

  “这两边是覆盆子田,你爱吃覆盆子吗,夏天一片浅紫色,很好看。”

  “有无花地?”

  “看花要到美国贝灵咸,春季那边有郁金香,你喜欢什么花?”

  石子怔怔看着窗外,“我们上海人总忘不了桂花与栀子花。”

  “我们在素里的家门口有三株老紫藤,是上手业主一早种下的,有手臂粗,初春一串串花蕾挂满树,引来粉蝶无数。”

  车子驶入一座大宅,石子真没想到农夫的住宅会那么壮观。

  立刻有一对中年夫妇开门出来,见是大儿子一早出现,喜出望外,“阿朗,你怎么来了?”

  阿朗忸怩,“我来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这位是石小姐。”

  石子连忙说:“伯父伯母,叫我石子得了。”

  那潘太太眉开眼笑,上下打量石子,一手拉住,“来,石子,跟我们到田里参观。”

  两架车一前一后驶往菜地。

  工人正在收割菜蔬,稍后送往订购的销售处。

  石子十分感动。

  阿潘在一旁解释:“做生畜如鸭鹅则更辛苦肮脏,鱼市场更是一片腥气。”

  天渐渐亮了,忽然细雨缠绵。

  潘太太说:“阿朗,陪石小姐回家休息。”

  “伯母我要回去了。”

  “那么快,多玩一会儿嘛,我们家有客房。”

  阿潘加一句:“她要回大学上课。”

  潘伯母又是一个惊喜,“石小姐是大学生?”

  她吩咐工人把各种菜蔬都送上一扎叫石子带回去,那已是满满两大塑胶箱。

  “阿朗,替石小姐搬回家,石小姐,有空再来。”

  石子点点头。

  雨渐渐下得急了。

  与潘国朗一人挽着一箱菜上车去。

  “请送我回校舍。”

  “这些菜——”

  石子笑,“当然是送给福临门啦。”

  潘国朗恍然大悟,“我给你送去。”

  那一日石子的精神特别好,上课特别用心。

  回到公寓才觉得累,决定倒在床上小睡片刻,她是一闭眼立刻可以入睡那种人,失眠的奢侈与她无缘,她相信以下真理:吃不下是因为未饿,睡不着是因为不累。

  不知睡了多久忽闻电话铃响。

  挣扎起来,先看钟,还好,只得五点钟。

  电话是李蓉打来的,声音甜滋滋。

  石子笑问:“你们在何处?”

  “在班芙的露意思湖。”

  “好家伙!”

  “很牵挂你,找到新房客没有?”

  “乏人问津。”

  “应该有人呀,开学时分,多少学生急找地方住。”

  “再等两日吧,回来记得找我。”

  “那当然。”

  放下电话,有人敲门。

  “谁?”小心门户是独居人第一守则。

  “对面的陈晓新。”

  石子打开门,只见陈晓新全身艳装,像是要去赴约,“石子,这是我朋友的妹妹,想租地方住,”她把身子让一让,石子看到站在她后面的一个女孩子,“你的室友好似搬走了是不是?”

  石子连忙说:“是,是。”

  陈晓新说:“我那边已经住了三个人,没空位了。”

  “就租我这里好了。”

  “那你们谈谈,”陈晓新大喜过望,“玉菁,你同石姐姐慢慢谈。”如卸下包袱,一溜烟走了。

  那叫玉菁的女孩子怯怯站在一边,挽着一只行李袋。

  石子失声道:“今天刚到?”

  她点点头。

  “快进来洗把脸喝杯茶慢慢说。”

  那女孩如释重负,泪盈于睫。

  “玉菁,你那菁字念青还是读精。”

  “精,白玉菁。”

  “是来读书?”

  “是,我来卑诗大学念硕士。”

  石子大乐,“什么,居然还是我师姐?失敬失敬。”

  白玉菁也乐了,愁眉百结中也笑出来。

  “租务条例贴在厨房冰箱上,你去看一看,觉得合理,今日便可以搬进来,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我……想打工。”

  “可以替你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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