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不羁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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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我要去医院。\"

  \"唐小姐,你何必到人间链狱去。\"

  清流茫然,\"猫儿岛不是世上乐园吗?\"

  阿张苦笑。

  医院在山坳,风大,站着都可以听到呜呜声,衣据腊腊声响。

  在柜格问了半晌,幸亏都说英语,比上次方便。

  看护在电脑上找到记录。

  \"余,男,廿八岁,他昨日已出院。\"

  \"痊愈了?\"

  \"不,他的妻子说他愿意回家去度过最后的日子。\"

  清流的头顶被浇了一大盘冰水。

  \"是什么病?\"

  \"我们不便透露。\"

  \"有无地址?\"

  \"我们不能公布。\"

  清流一再遇到挫折,累得头都抬不起来。

  阿张轻轻说:\"唐小姐,我有办法,你且到接待处坐一坐。\"

  他在机器处买了一杯热可可给她。

  风忽然停了,大雾降下来,笼罩住整座建筑物,清流清晰地听到病人呻吟之声,像煞幽灵求救。

  她打了一个冷战。

  半晌,阿张回来,不动声色地说:\"有了。\"

  如此有办法,当然不止司机那么简单。

  \"他在哪里?\"

  \"在本市。\"

  \"可以带我去吗?\"

  \"唐小姐,他患的是……\"

  \"我不怕,我必需要见他最后一面。\"

  \"唐小姐,假使你对这个人印象不错,最好不要见他。\"

  清流想很久,\"谢谢你的忠告,我还是要见他。\"

  女人固执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阿张默默地安排行程。

  他先去买了一些简单的食物,然后加了油,把车子往郊外驶去。

  \"他住在一个菠萝园附近。\"

  清流不觉得肚饿,坐在车中,一声不响。

  山路巅簸,车子有节奏地摆动,清流像是依稀看到余求深漂亮的笑容与雪白的牙齿。

  自不羁的风下来,不知已过了多少岁月,仿佛已有半个世纪。

  忽然听得阿张问:\"为什么一定要见他,是有重要的话说吗?\"

  清流点头,\"是。\"

  阿张不出声了。

  是,她想对他说:以前,对我来说,你是可望不可即的一个人,现在,我也有能力了,我回来寻找彼时的梦。

  车子驶了个多小时。

  \"到了。\"

  小路通往几间砖屋,他们下车向前走。

  远处,是绿油油一望无际的菠萝田。

  这时,清流觉得腿软,阿张过来扶她。

  两只金色寻回犬听到陌生人脚步慢慢走出来探听消息。

  接着,一个穿著大花宽身裙的土著妇女走到门口,扬声问:\"找人?\"

  \"是,找余先生。\"

  妇人上下打量,\"你们是他什么人?\"

  阿张自作主张,\"亲戚,这是他表妹。\"

  那女子改变了口气,\"请进来。\"

  清流不声不响跟在阿张身后。

  小砖屋内相当整洁,电视荧幕正转播垒球比赛。

  女子忽然以惋惜的声音说:\"余不行了,眼看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你们刚好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清流呆呆站在门口。

  \"我女儿把他看护得很好。\"

  清流低声说:\"多谢你们照顾他。\"

  她笑笑,\"塔丽泰爱他,我爱塔丽泰。\"

  真是一个好母亲。

  卧室门依哑一声,推了开来,一个俏丽的少女走出来,用狐疑的目光看住陌生人。

  \"是余的妻子吗?\"

  \"不,他们尚未正式结婚。\"

  少女问:\"妈妈,他们是什么人?\"

  妇人用土语解释几句。

  少女立刻说:\"请随我来。\"

  卧室宽大整洁,一张木床上罩着白纱帐子,落地长窗通往露台,可以看到远处山峦。

  \"在这里。\"

  清流耳畔嗡地一声。

  终于可以再见面了。

  阿张识趣地低声说:\"唐小姐,我在外边等。\"

  清流跟着塔丽泰走到露台。

  她看到一张藤榻,有人躺在上边。

  清流停睛一看,退后一步。

  是谁,瘦如骷髅,头发稀薄脱落,一股腐败的气味攻鼻而来。

  那人眼睛半开半闭,眼珠混浊,根本不知能否视物,皮肤也有一团团溃烂,淌着浓液。

  清流从未见过那样可怕的病人。

  她颤抖地问:\"余求深呢?\"

  塔丽泰过去,握着病人的手,抬起头说:\"这便是余求深。\"

  不!清流吓得魂不附体。

  短短几个月不见,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塔丽泰轻轻在他耳畔说:\"有人来看你。\"

  啊,她真伟大,待他一如未病时,清流突然感到羞愧。

  只听得病人也轻轻问:\"谁?\"

  \"你的表妹。\"

  \"在哪里?\"

  清流只得踏前一步。

  塔丽泰说:\"来了,来采访你呢。\"

  余求深微微转动眼睛,像是凝视唐清流,半晌,他摇头,\"我不记得了。\"

  他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仿佛进入迷离境界。

  塔丽泰站起来,歉意地说:\"对不起,他认人有困难。\"

  不。

  他是真的不认得唐清流。

  无数阔太太身边的某个丫环,调笑过几句,转瞬即忘。他是真的忘记了。

  \"请过来喝杯咖啡。\"

  清流坐下来,双手一直抖。

  阿张在那边与塔丽泰母亲交谈。

  \"……我只是菠萝园一名管工。\"

  \"由唐小姐负责一切费用好了。\"

  \"这倒也好。\"

  清流忽然清醒过来,打开手袋,写了一张美金支票。

  阿张过去,把支票递给塔丽泰,然后轻轻同清流说:\"这里没我们的事了。\"

  清流要费很大的劲才能挪动双腿转身,她步伐艰难,踉跄地走回车子内。

  阿张松口气,像逃一般把车子开得像阵风,一下子刮走。

  到了酒店大堂,欧阳律师迎出来。

  清流意外,\"你来了。\"

  \"实在不放心。\"接着,他转过头去问阿张,\"见到了?\"

  阿张颔首。

  欧阳摊摊手,\"此案终于可以了结。\"

  清流不语。

  欧阳见她神情呆滞,劝道:\"你们彼此已认不出对方,可见已无印象,还有什么留恋?\"

  清流想半晌,凄惶地说:\"那人不是余求深。\"

  欧阳吸进一口冷气,\"那千真万确是余求深。\"

  \"不,\"清流轻轻说:\"他不会不认得我。\"

  欧阳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长叹一声,\"我们先回家再说吧。\"

  清流喃喃问:\"回家?\"

  欧阳扶着她,默默无言。

  他叫人:\"张勇,送我们去飞机场。\"

  清流踌躇,\"可是——\"她拉着欧阳。

  欧阳很耐性地问:\"还有什么事?\"

  \"我们还是得寻找余求深。\"

  \"清流,你已经见到余求深。\"

  \"我们搞错了,非得继续努力找不可。\"

  欧阳只得说:\"是,是。\"

  他带着清流回去。

  一路上并无异样,在飞机上,她小睡、翻阅杂志、看电影。

  忽然之间看到好笑的情节,她笑个不已,笑声并不难听,宛如银铃。

  可是她并没有在一两分钟之后停下来,仍然格格笑下去,前座开始有人侧目。

  笑声变得歇斯底里。

  欧阳不动声色,轻轻按住清流手臂说:\"你看这段新闻。\"

  清流的注意力被移转,笑声才停下来,她看着经济版头条,过一会儿茫然问:\"任天生是谁?他主持新船下水礼同我有什么关系?\"

  欧阳温和地说:\"你休息片刻吧。\"

  一到家,欧阳立刻请医生来。

  清流说:\"我可没有病,为什么找医生?\"

  欧阳安抚她:\"跑完天下回来,检查一下也是好的。\"

  \"我累极了。\"

  \"你随时可以休息。\"

  清流伸一个懒腰,往楼下走去。

  管家碧玉连忙出来说:\"唐小姐,这边才是。\"

  清流像是完全不记得寝室在何处,要叫人领着进去。

  殷医生来了。

  欧阳与她在书房细谈。

  殷医生听完细节,沉吟半晌,\"我看得联络精神科的赵医生。\"

  欧阳心凉了一截。

  第九章

  \"别担心了,及早治疗,可以痊愈。\"

  \"是什么症?\"

  \"不肯定,我并非专科医生,需请教小赵。\"

  欧阳恻然。

  \"当事人毋须工作,又有人服侍,小病不碍事。\"

  \"她从前是个最最健康勇敢的女子。\"

  医生无言,隔一会儿才说:\"人人病发之前都十分正常。\"

  过一会儿,赵医生来了。

  欧阳十分纳罕,这些女西医,如何一个比一个年轻漂亮。

  她听过病况,微微笑,\"我想我会推荐心理科陆医生。\"

  \"不用做脑素描?\"

  \"当然可以处理,但我看是心理问题。\"

  欧阳问:\"陆医生可否到这里来?\"

  \"应无困难,但是病人有时出去走走,有益无害。\"

  \"我怕唐小姐不肯去。\"

  两位医生点点头,\"我与小陆商量一下。\"

  当晚,清流发起高烧。

  殷医生非常谨慎诊治,最后为安全计,决定把病人送往医院。

  清流并不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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