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镜花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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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珍骇笑,“可怕!”

  之洋疑惑,“那时人类已经发明了织梦机器吗?”

  “也许机器由天外来客带至,也许情节是说故事人的想象。”

  “我们要小心处理身体。”

  时珍见之洋那样顾虑,反而十分高兴,自从曾国峰离开她以后,她十分颓丧,这还是第一次表示对自己珍惜。

  “我们锁住实验室的门好了。”

  “把遨游的时间缩短一点。”

  “那还有什么味道,喂林之洋你不是怕吧?”

  之洋跳起来,“我怕?”

  时珍笑眯眯。

  之洋叹口气,“对于未知,当然有点顾忌。”

  “你不是为失恋痛不欲生吗?”

  之洋低下头,“已经好些了。”

  “那么,让我们来选旅游目的地。”

  “我不要到外国人写的情节里去。”

  时珍讶异,“那我们就没什么地方可去了。”

  “胡说,中文小说世界是一个浩瀚的大海。”

  “我不是指中文小说创作贫乏,而是爸比较少看中文小说。”

  之洋笑了,“我们要见的,最好是女主角。”

  “这不是问题,几乎所有小说中,均有女主角,《水浒传》那样的武侠暴力小说都有女角。”

  之洋“哇”一声,双手乱摇,“不不不,千万不要《水浒传》,太可怕了。”

  时珍侧头想一想,“真的,谁会要到那本书的情节里去。”

  之洋稍停,说下去:“我想向书中主角请教,失恋后自处之道。”

  时珍一愣,没想到之洋还怀有目的。

  “恐怕她们自身难保。”

  之洋感慨,“谁会想到梦境都可以指定。”

  “记住,再复杂的梦境都是短暂的,脑部活动与时间空间无关,思维来去一如闪电。刹那间上至苍穹下至碧落,环游整个宇宙。”

  之洋笑问:“回不来了怎么办?”

  时珍也笑,“那就希望是流落在一本好小说里了。”

  “真是,若是一本情节老套枯燥人物性格模糊的坏书,那就糟矣。”

  “若真是回不来,你挑哪本书?”

  之洋与时珍异口同声答:“《石头记》!”

  “不过人物下场也都很惨。”

  “唉呀不要紧啦,反正大吃大喝过,又玩得那么疯,过足了瘾,也无所谓了。”

  只见时珍取出两副小小耳机模样仪器,示意之洋戴在头上。

  “那么小,像从前的耳筒。”

  “第一站属实验性质,让我们到一首诗里去漫游吧。”

  “我比较喜欢词。”

  “林之洋,你这人意见真多。”

  “我也知道此乃我之致命伤。”

  “我们碰一碰运气吧,”时珍熟手地按动一连串钮键。

  之洋闭上眼睛,她听到悦耳的音乐,感觉到有一双大力至爱的臂膀轻轻环绕她,舒畅到极点,不由地长长吁出一口气,忽然之间不再生气,多日怨气得以平复。

  “之洋,之洋。”她听见时珍唤她。

  “这里。”她紧紧握住时珍的手。

  混沌的景象渐渐清晰了,之洋与时珍发觉她们站在郊外。

  天气微寒,满眼青绿,雾气重重。

  空气里有股说不出的香氛,腻答答,盖头盖脸似笼罩在两人身上。

  之洋是个伤心人,一见此情此景,不禁黯然消魂,一腔心事不知找谁倾诉。

  转头想与时珍说几句,只见她伸手一指,“看。”

  只见一个女子,穿着宽施大袖的衣服,体态十分轻盈,缓缓走近,脸容娟秀,一如不食人间烟火。

  只听得她轻轻吟道,“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声音无比凄酸,“只怕双溪锌锭舟,载不动许多愁。”

  之洋十分震动,那女子婉转无奈的声音感动了她的心腑,她的眼泪潸然落下,硬咽起来。

  女子抬起头,忽然见到陌生人,不禁一怔,退后一步,她有一双黑白分明机灵的大眼睛,可是却泪盈于睫,惊疑地看着之洋与时珍。

  之洋忍不住开口:“这位姐姐——”

  就在此际,“卟”的一声,之洋与时珍同时醒来,好端端坐在沙发上。

  自来好梦最易醒。

  之洋瞪着时珍,“这是怎么一回事?”

  时珍答:“对不起,时间掣没调校好。”

  “这个梦历时多久?”

  时珍看看时计,“三秒钟。”

  这是之洋一生中感觉最缱绻的三秒钟,眼角泪水还未干透。

  “之洋,我们再试一次。”

  “不不不,”之洋低头沉吟,深深叹口气,“此刻有了心理准备,回去已肯定失去震荡感觉。”

  “你好似深深感动。”

  之洋答:“是,见到她之前,我还以为我才是千古第一伤心人。”

  时珍大笑。

  之洋看着她,“时珍,但愿你这爱笑习惯永远不改。”

  时珍说:“现在知道世上不止你一个失意人了吧?”

  “此事对我很有启发。”

  时珍却说:“那是个什么地方?风景如画。”

  “不是叫双溪吗?”

  “对,一定是双溪附近,我们把那个地方去找出来。”

  之洋摇头,“不管用,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百多年后,说不定空气污染,河水浑浊,你再也不感兴趣。”

  二人黯然。

  “那真是一个美梦,令尊太伟大,发明那么奇妙的旅游机器。”

  “可惜我不大会用,这样吧,之洋,我勤加练习,学熟了再织。”

  之洋问:“那位姐姐为何伤怀?”

  “呵,根据历史,她与伴侣长时间分开,所以伤怀。”

  之洋不以为然,“那人为何不能与她在一起?”

  “那时讲男儿志在四方。”

  “咦!”

  “而女子无论如何总会伤心,何必男子牺牲前程来迁就眼泪。”

  “封建!”

  “是呀!一身好文才亦不管用。”

  之洋说:“那我们是幸福得多了。”

  “谁说不是,相形之下,你的悲哀应被冲淡。”

  之洋不语,她留恋适才双溪的风景,那片浓郁的绿色已经沁进她心脾。

  “奇怪,”之洋说,“单凭一首词,怎么可以经营出那样的气氛?”

  时珍得意洋洋,“那就是家父的本领了。”

  “他把意境输入电脑?”

  “对,他担任导演。”

  “呵,”之洋好不意外,“令尊好才情。”

  “我也认为难得。”

  之洋说:“那,我先回去了。”

  “我再与你联络。”

  之洋终于说:“时珍,你也很寂寞吧?”

  时珍答:“母亲去世后,整个家静下来,家母一向是我最好朋友,我当然伤心,可是我将来总会有自己的生活,最惨的是父亲,他唯有寄情研究这部机器。”

  之洋忍不住问:“他有无制造与亡妻相会的梦境?”

  时珍摇摇头,“不知道,他很豁达,希望他不会沉湎过去。”

  之洋颔首。

  “不过有一首著名的词,那意境与家父心情相仿。”

  之洋抬起头来,“是苏轼怀念亡妻的‘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吧?”

  “是,”时珍说,“他做梦时常回到那扇窗前,推开,看到镜前年轻的妻,转过头来朝他微笑。”

  “她有没有把他认出来?”

  “没有,接着的两句是‘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之洋神驰,“怎么写得出那样的好句!”

  “不过苏氏一生也不幸福,之洋,是不是上帝给了人一样,就夺去一样,使人的快乐永远不得完全?”

  之洋不知如何回答。

  “然则我这么笨,必定有晚福?”

  之洋笑着拍拍时珍肩膀,“你笨?才怪,我方是真笨。”

  时珍啼笑皆非,“喂,我们姐妹俩别争着认笨可好?”

  之洋离开了李宅。

  下次,到小飞侠的世界里去旅游,比较不伤脾胃,外国人的世界,外国人的感情,假装投入,扮得再仅,不过是假洋鬼子,梦做完了可以依然故我。

  回到家,月亮已经升上来了。

  之洋变得非常文艺腔,对着光环吟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

  忽然想起一事,立刻找时珍:“时珍,目录里有无李白的‘黄河之水天上来’——”

  “明天吧,之洋,明天再说。”

  之洋只得挂上电话。

  心灵空虚,没有寄托,故此老是缠住朋友不放。

  之洋睡了。

  “之洋,醒醒,之洋,醒醒。”

  之洋睁开双目,是她的闹钟叫她,从前,闹钟里配上曾国峰的声音,好让她一早听到他叫她,同他分手之后,闹钟已换上自己的声音。

  晨钟暮鼓,叫醒你自己的,不过是你自己。

  之洋等时珍来叫她。

  她做一杯咖啡坐在电脑荧幕之前看昨夜有什么人找过她。

  “……林之洋小姐,阁下银行户口某号已经超支,请迅速与我们联络。”

  “林之洋小姐,你预留的函授机械工程课程……”

  “之洋,多日不见,请与母亲通话。”

  “之洋,明日是奥比斯生日,我们举行晚会,请电某号,或携酒一瓶,自动前来相会。”

  看完留言,她在荧幕上读报纸上头条新闻。

  生活不算寂寞了,那么多人关心她。

  正在此时,一盏小小红灯亮起,有人插进来讲话:“之洋,是我时珍,研究了一个晚上,已可控制时间掣,已能无限期逗留在某一梦境中。”样子疲倦,显然一夜未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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