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镜花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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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戴头盔穿长靴的工人眼若铜铃似盯地着她,之洋知难而退。

  临上车前再回头,正好看到推土机“轰隆”一声把整堵墙推倒,尘土飞扬。

  之洋走了。

  回到家,取出扁盒,抹干净,打开,发觉盒内放着几只普通电脑记录磁碟。

  之洋把它们试放进私人电脑中,发觉适用,于是按钮,想看看记录着教授何种实验。

  荧屏上只有一片抖动的芝麻黑白点。

  之洋叹口气,原来只是废物。

  刚想关掉电脑,忽见杂乱画面。

  之洋全神贯注凝视映象,呵,是教授本人。

  他在实验室中踱步徘徊,他低着头这样说:“这项实验虽然简单,却可以使人的思维进入梦想境界。”

  荧幕上的李梅竺比真实的他年轻,记录片断一定是在数年之前拍摄。

  “一直以来,人类对于梦境有着不可思议的憧憬,又说,人生如梦,或是,调怅旧欢如梦,许多真实的事,一旦过去,毫无踪迹,真像一场梦似。”

  之洋听到这里,叹口气,教授说得太正确。

  “我们之所以觉得过去的事像梦,因为记忆平面没有真实立体感,假使能纠正这一点,梦境可以变得像真的一样。”

  之洋当然明白,她从头到尾,便是在真的梦境里见过李梅竺。

  李梅竺忽然笑了,“偶然做个把好梦,有益身心。”

  之洋低下头。

  教授接着说:“真实世界里得不到满足,在梦中寻找慰藉,又有什么不对呢?受欢迎的小说与电影,都使读者观众有代人感,将来,我研究的机器,也会有这种效果……”

  映像中断。

  之洋再查看别的磁碟,全属空白,之洋醒悟到适才片断是唯一的残余部分。

  她坐在沙发上沉思,累极入睡。

  “妈妈,妈妈。”

  咦,谁在叫妈妈?

  之洋睁开双眼,只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走到她面前,短发、圆脸,有一双晶莹大眼睛,蹲在她脚下,“妈妈。”

  之洋讶异说:“你认错人了。”

  那女孩赔笑,“妈妈生我气。”

  “你叫我妈妈?”

  “正是,”女孩笑,“你不是我妈妈又是谁?”

  之洋忍不住说:“我哪来这么大的女儿,真有这种福气,求之不得。”

  她伸出手去,本来想握住那女孩的手,可是之洋呆住了,她看到自己的手又干又皱,这简直是老妇人的手!

  之洋接着摸自己的脸,发觉面皮松弛,与双手十分配对,这才醒悟到她已经老了。

  她看着女孩子说:“时间过得真快,囡囡。”

  那女孩答:“你们老喜欢那样说。”

  “过来让妈妈看清楚你。”

  “是,妈妈。”

  之洋正搂着女儿肩膀,梦醒了。

  苏志聪问:“你怎么累得靠椅子上就可熟睡?”

  之洋茫然。

  志聪担心,“身体没怎么样吧?”

  “我梦见我们的女儿。”

  “是吗,”苏志聪很高兴,“体重多少?”

  “志聪,她不是婴儿,她已是个少女。”

  志聪一怔,“你倒想,甫见女儿已是成年人,少却多少眠干睡湿学步学语琐碎烦恼。”

  之洋也笑了,低头不语。

  “既然女儿也见过了,也该结婚了。”

  之洋没有回答他。

  “女儿像谁?”苏志聪又问。

  之洋理直气壮,“当然像我。”

  志聪看着她,“也似你这般喜欢胡思乱想吗?”

  “胡说,我这个人实事求是,经济实惠,脚踏实地,且又肯说肯做,不要乱把罪名加诸我身。”

  志聪见她一张嘴讲了那么多,知道之洋没有心事,或是,他所知道的那宗心事,已经减至最低。

  可是之洋不那样想,她与好友诉苦。

  “受过一次伤,老觉得自己是残缺之身。”

  时珍看看她,“表面上看,也不觉得少了什么。”

  “像是在路上走着无故被人打一巴掌推倒在地,别说是途人,连自己都觉得会不会是品行不端,自取其辱。”

  “是会有这种感觉的?会不会是我不对劲呢?否则,他怎么光挑我来侮辱伤害呢?”

  “所以,即使你忘了那个人那件事,那种受辱的阴影还是会影响将来生活。”

  “你的感觉如何?”

  “时珍,我觉得我无法控制与志聪之间的感情,他迟早会发觉我的缺点,弃我而去。”

  时珍看着她,“说得那么复杂干什么?你的意思是:你失过恋,你自卑,你缺乏信心。”

  “是是是,我表达能力差,对不起。”

  “时间治愈一切伤痕,当你有了家庭,信心自然会从头凝聚。”

  “曾国峰为何伤害我?”

  “这种笨人做事有什么理由可言。”时珍异常讨厌他,“他想找更好的,可是现在事实胜于雄辩,他根本好歹不分。”

  之洋低下头,“我仍然心虚。”

  “再过一段日子,自然平复。”

  “多久?”

  “你?十年、二十年。”时珍十分了解。

  “哗,”之洋差点昏厥,“那么久?”

  “那是你,换了是我,三五个月就丢脑后。”

  “可是记忆会悄悄爬入窗户,爬进脑海。”

  “有能力拾起过去,嗟叹一番,也是享受了,只有离了水深火热上了岸的人才能那样做。”

  “是,”之洋承认,“如果不是与志聪在一起,我不会再提此人。”

  “你现在得到更好的,当然可以把从前不幸遭遇拿出来细细感慨。”

  之洋低下头笑了。

  时珍忽然说:“之洋,至今你未曾透露,曾国峰缘何与你分手。”

  之洋讶异,“刚才你不是说了吗?”

  “是什么?”时珍愕然。

  “不因一件事一个人一句话,而是他笼统认为我配不上他:身份、职业、收入、品貌、年纪、家庭背景,社会地位……他应得到更好的。”

  “既然如此,当初为何同你在一起?”

  “寂寞,也许。”

  “可幸苏志聪不是那样的人。”

  之洋笑说:“苏志聪是有福之人。”

  “你看你,”时珍也笑,“信心十足,何须担心。”

  再简单的婚礼,也是一项婚礼,需要照顾的细节不下三数百项,十分劳神。

  先要找房子搬,接着添家具,换装修,安排结婚礼服,招待亲友观礼,刊登启事,决定蜜月地点……

  开头兴致勃勃,后来就觉得累。

  时珍从头帮到尾,十分奔波。

  之洋感激,“无以为报。”

  “将来你也帮我。”

  之洋吓得双手乱摇,“不不不,别搞我。”

  时珍气结。

  “你那么疙瘩,谁吃得消,你看我,一点儿主见也无,办婚事都像做苦工一样。”

  礼服已经挂在卧室里。

  时珍惋惜道:“仿佛有欠隆重。”

  之洋歪着头,“对于一个寻找归宿的女子来说,可以了。”

  时珍说:“我结婚时纱上一定要钉珠子亮片,我自幼喜欢夸张的戏服。”

  之洋笑,“一定包你自头到尾亮晶晶全场注目。”

  “令尊令堂知道婚期了吗?”

  “已经通知了。”

  “有何表示?”

  “他们一向喜欢看惯大场面状,只呵地一声。”

  时珍说:“我一直认为不相爱有不相爱的好处,大家无关痛痒,将来应付生离死别,容易得多。”

  之洋“嗤”一声笑出来。

  “家母去世后家父像是一下子苍老茫然,均是因为深深相爱,我们出生有迟早,弃世也有早晚之分,感情深厚,则痛伤难忘。”

  之洋不语。

  据她所知,教授深爱的,另有其人,不过他已不复记忆,提来作甚。

  婚礼如期举行,林之洋是一个漂亮、镇定、大方的新娘。

  礼成后她轻轻把花球放到上司谭小康手中。

  谭女士笑得合不拢嘴。

  李时珍悻悻然,“势利鬼。”

  之洋笑,“你得心应手,毋须外来力量帮忙。”

  时珍只得笑。

  回到新居,苏志聪做一杯茶给新婚妻子。

  之洋抬起头问:“拖鞋呢,报纸呢?”

  志聪必恭必敬地垂手答:“都准备好了,太太。”

  之洋神气活现地说:“以后好好地做,我家薪水福利都上佳,不会亏待你。”

  “是,太太。”

  之洋走到长桌前去参观结婚礼物。

  “一大堆,都不知是谁送来的。”

  “百忙中都由时珍签收,她做事十分仔细,有一本小簿子,编了号码姓名。”

  志聪说:“多数只是杯杯碟碟水晶用品,你有无旧情人?通常他们喜欢送名贵礼物,好叫人忘不了他们。”

  之洋不动声色,既然结了婚,米已成炊,尔虞我诈的局面已经开始,她说:“我上一任旧男友还是在幼稚园低班时认识的,早忘了我,还送礼呢。”

  志聪点点头,“那就别想找到钻石别针了。”

  之洋低下头,志聪是正经人,他若是谁的旧情人,送礼必定情意绵绵,他可想不到世人有些薄情寡义之人,会把旧时人丢在脑后。

  “由你写回条多谢这些人吧。”

  苏志聪说:“需要双方签名。”

  “你代我签。”

  “不可无礼,一定要真笔签谢卡。”

  之洋说:“你讲得对,我知道有位太太,结婚二十年,从来寄卡片到夫家亲戚处均由丈夫代签,十分粗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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