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镜花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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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记忆中他俩相敬如宾。”

  “是同学吗?”

  “同校,不同系。”

  果然。

  “有照片看吗?”

  “家母去世后照片全给父亲收藏起来。”

  之洋“啊”地一声。

  “不过我房内有一张三人合照。”

  时珍带之洋到她卧室,取出一张小小彩色合照。

  在那张照片内,时珍只得六七岁大,已经长得与母亲一个模样。

  “你说,时珍,假使我们可以认识年轻时的父母,该多有趣。”

  时珍微笑,“之洋,宇宙靠时间维系秩序,一失时效,先后调错,则天下大乱,子女又怎么可以往回走去与年轻时的父母做朋友?”

  之洋点点,“你说得是。”

  时珍温和地说:“我早说过,这机器不是一条时光隧道,而是造梦工场。”

  “多谢提点。”

  “你刚才见到什么人?”

  “年轻时的李梅竺教授。”

  时珍一怔,“啊,你经历的一定是他的日记部分。”

  “是,我也那么猜想。”

  “必定是他特别怀念的一件事或是一个人。”

  之洋抬起头想一想,“是他与未婚妻分手那一天。”

  谁晓得时珍笑了,“那是瑶瑶阿姨,他们订过婚。”

  之洋大感意外,“他们仍有来往?”

  “爸与瑶姨自小是好朋友,虽然分手,却没有断绝来往,后来升华到兄妹那样和睦。”

  之洋动容,“的确难得。”

  时珍承认,“需要两个人词样大方。”

  之洋更正,“不,三个人,令堂吉是小气亦不可。”

  “对,家母亦有功劳。”

  “这位瑶姨仍然健在吗?”

  “不知多风骚,共结了四次婚,这次,她说,无论如何是最后一次了。”

  之洋有点儿向往,“每次,她都恋爱吗?”

  “嗯,看到对方,声音都会马上娇俏起来,可惜,总是要对方百分百迁就她。”

  “她仍然漂亮?”

  “非常好看,我记得母亲曾经说过,瑶姨是不老山人。”

  “得天独厚。”

  “可是她没有子女,有时情绪欠佳,会对我说:‘时珍,差一点点,你就是我的孩子,’但是她没有耐心,不适合自己带孩子,又不舍得把幼儿交给保姆,故一直踌躇,很快生理时间已过,已不能生育。”

  “科学那么昌明,总有办法。”

  “她好似已经放弃了那个念头。”

  之洋想起来,“对了,当我的思维在别处游览之际,我的身体处于怎么样一种状态?”

  “像熟睡一样。”

  “外表丝毫看不出来?”

  “有时,略略有点儿表情,像婴儿熟睡,忽尔微笑,忽尔皱眉,一时又静止。”

  “历时多久?”

  “从梦到醒,三五分钟而已。”

  “唉,大梦谁先觉。”

  “有古人梦见自己一生,从一无所有到荣华富贵,到最后失势潦倒,也不过是煮熟一顿黄粱的时间。”

  之洋问:“后来此君怎么样了?”

  “醒来之后,好像有所觉悟,回家去了,逍遥自在,不知多好。”

  “让我们也都回家去吧。”

  时珍劝:“之洋,古人回家可耕种过日,我们现代都会人可做什么好?”

  “可成日做梦。”

  “我就是怕你这种颓废的论调。”

  “时珍,你总是劝我振作。”

  “当然,有什么差池,怎么对得起曾国峰。”

  “对不起谁?”之洋大奇。

  “曾某人呀,他看不起你,你就满足他不成。”

  之洋笑,“好像是不可以。”

  “所以。”

  “可是,一时间又怎么扬眉吐气呢。”

  “不急于一时,每天生活得好一点儿,日子有功,他终于会看得见。”

  之洋低下头,“即使我生活得好,也不是为着要给某一撮人看。”

  时珍答:“讲得再正确没有,生活得好,是一种享受。”

  “这是真的,名利双收,理想的伴侣,丰富的物质,都一定叫人精神愉快。”

  “之洋,我希望你在梦中学到哲理。”

  “有,怎么没有,失意难免,每一个人都得忍受逆境。”

  “听上去很老套。”

  “事实如此。”

  “终日待在实验室不好,我陪你出去散散心。”

  这时,电话响了,时珍笑,“才谈到瑶姨,这回她就来找,我且去应付她。”

  之洋一个人打量实验室四周。

  有一扇门,之洋见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请勿打扰”四字。

  之洋的脾气同一般人并无不同,好奇战胜一切,越是叫她不要动,她越是想动。

  她伸手去推门,门并无锁上,轻轻退开。

  刚想张望,时珍已经回来,“那是一间小小休息室。”

  时珍大方地打开门给之洋看。

  只见房内只有一只茶几与一张长沙发。

  “一切都那么简洁,教授好似不大讲究生活享受。”

  “是,他的确是那样一个人。”

  “他可思念你母亲?”

  “他不大说。”

  “大概全放在心里。”

  “让我们出去吧,瑶姨约我们聊天。”

  “时珍,我不想去。”

  “我们说好共进退。”

  “我又不认识她。”

  “你不必说话,静静坐一角就行。”

  之洋苦笑,“我要是懂得这一门艺术,我还待在这里呢。”

  “去,去吹吹牛也好。”

  之洋有点好奇,对,今日的吴瑶瑶不知怎么样了。

  之洋可否同她说,在李梅竺少年时代的一个梦里,你我曾经见过一次面?

  当然不可以。

  时珍说得对,吴瑶瑶仍然十分漂亮,脸上肌肤略为松弛,可是她没有用人工手术去收紧,一双眼睛仍有艳光,最难得的是,感觉敏锐。

  她一眼看到之洋,立刻怔住,上下不住打量。

  之洋客套地微笑。

  吴女士瞪着之洋看了半晌,终于说:“不可能,年纪不对。”

  时珍问:“什么不对?”

  吴女士指着之洋说:“你的朋友好像一个人。”

  时珍奇道:“谁?”

  吴女士抬起头,“我大学时期的一个情敌。”

  时珍失笑,“瑶姨说得对,年纪不对。”

  “可是,我记得很清楚,一切宛如昨日,那女孩也有这样一双晶莹的大眼睛。”

  之洋呆住了。

  只听得吴瑶瑶女士回忆道:“是她介在我与梅竺之间,导致我俩分手。”

  这时,连时珍也扬起一条眉。

  之洋连忙拉住时珍在她耳畔说:“明明不是时光隧道,她怎么可能见过我?”

  时珍也十分狐疑,“之洋,我一时不能解答你的问题。”

  这时吴女士忽然笑了,“其实,我同梅竺性情不合,迟早要分裂,也不必怪人了。”

  之洋连忙颔首。

  吴女士十分啼嘘,“当年我真的深爱梅竺。”

  之洋不语,记忆弄人,之洋看到的,却略有出入。

  当年的吴瑶瑶有点嫌李梅竺钝,不懂伺候讨好女性,她对他十分放肆,不顾他的自尊。

  吴女士又凝视之洋五官,“那女孩,的确有双这样的眼睛。”

  时珍问:“后来呢?”

  “她念商业管理,梅竺去找了一次又一次,只是无此人。”

  时珍忍不住问:“她叫什么名字?”

  吴女士想半日,“我不记得了,我没放在心上,倒是嘉敏,喏,那是你母亲,一个劲儿帮着梅竺乱找。”

  之洋与时珍面面相觑。

  “后来此事亦不了了之,不过你父母二人发觉有许多共同兴趣,开始恋爱,而我,我也与新的朋友在一起,那时真年轻,”吴女士微微笑,吁出一口气,随即又低下头,“二十多年就那样过去了,时间都去了何处?”

  无人可以解答她的问题。

  吴女士又说:“今日看到这位小朋友的大眼睛,我想到良多,年纪大了,真正唠叨。”

  之洋连忙说:“不会不会。”

  吴女士犹自说:“年轻真正好。”

  之洋问:“为什么我却老是觉得精神没有寄托,时间无法打发?”

  吴女士说:“因为你年轻。”

  之洋与时珍都笑了。

  “如今,你母亲已经不在,我十分想念她,你父亲则更加凄苦。”

  之洋的心一动。

  吴女士说:“我还有下一档约会要赶,下次再会。”

  她仪态万千地站起来,她们上一代的女性一举手一投足都有特别的味道,永远穿轻盈的衣料,增加魅力韵味,打扮上肯花心思。

  她一走,之洋就对时珍说:“她记得我。”

  时珍也说:“之洋,父亲那具机器有蹊跷,在彻底了解真相之前,我们要停止使用。”

  “时珍,她见过我,时珍,那真是梦境吗?”

  “我不能回答,”时珍小心翼翼,“幸亏我们安然无恙,否则我不知多么内疚。”

  之洋却无比兴奋,“这比做梦更妙,如果我们可以走进历史里去……”

  “不,”时珍忽然害怕。“让我们等父亲回来。”

  “他在何处?”

  时珍一愕。

  “时珍,我有强烈的感觉,李教授此刻不在现实世界里。”

  “什么,”时珍跳起来,“不准你胡说,你指控家父逃避现实?”

  之洋看着时珍。

  时珍的脸色渐渐转为苍白。

  “李教授‘出门’之前的情绪如何,只有你一人知道。”

  时珍立刻说:“我们立刻回家去。”

  “为什么?”

  “之洋,去找他的躯壳。”

  对,思维出去旅游,身体一定在家里某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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