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花解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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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语呻吟,“我不在。”

  “是许导演。”

  “我已经死了。”

  “最好消息。”

  解语把耳筒接到不语耳边,那导演哗啦哗啦的在那边说起来。

  不语立刻睁大眼,像看到神迹一样。

  她清醒过来,抓紧电话,听清楚每一个字。

  忽然之间她泪如泉涌,体内一切毒素排泄出来,她丢下电话,大声喊:“底片发回了,底片发回了。”

  真快。

  那人也真大力,先办妥了事情,再来与她谈条件,她大可以撒赖,不过,他大概也不怕她飞得出他掌心。

  这是一个非常有势力的人。

  不语长长吁出一口气,瘫痪在床。

  “奇怪。”她说,“我头不痛了,呼吸也顺畅起来,一条命又捡了回来,解语,替我准备早餐,唉,江湖如此险恶,拍完这部戏我决定搞退休移民。”

  解语的手也渐渐回暖。

  外婆根本不知一家子险些要睡到街上去,一径准备早饭。”

  解语默默看着外婆背脊,是,这个担子轮到年轻力壮的她来挑了。天经地义,每代负责二十年。

  电话铃又响起来。

  解语知道是找她。

  果然,是方玉堂喜悦的声音,“此君像不像救命皇菩萨?”

  “没话讲。”

  “不语放心了?”

  “她正一边看早报一边吃粥。”

  方玉堂笑了几声,“那多好,再见。”

  什么,再见?

  “慢着,我几时去见那位杏先生?”

  方玉堂一怔,“你想见他吗?”

  “不,他难道不想见我?”

  “他说助人为快乐之本,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他亦没惊动什么人,只不过讲了几句话,答应请吃饭,如此而已。”

  “我——不必见他?”

  “将来一定有机会。”

  方玉堂挂断电话。

  天下有这么便宜的事?

  吃完早餐,不语头脑清醒起来。

  捧着乌龙茶,她喃喃自语:“一觉睡醒,烦恼不翼而飞,这里边,有什么学问?”

  解语过去笑道:“平日你好事多为,感动了上苍。”

  “去你的。”

  阳光下,解语看到她眼角聚集了细纹。

  这些皱纹不是来旅游,而是来定居的,一旦安顿,绝不打算走开。

  不过不妨不妨,医科昌明,一定可以抚平。

  “是谁高抬贵手呢?”

  “许导演一定心中有数。”

  “咦,我怎么在此同无知妇孺一直唠叨?我还是出去与老许商量后事是正经。”

  她梳洗更衣,匆匆忙忙赶出门去。

  外婆疑惑地说:“她昨夜明明有心事。”

  “不管怎样,已经雨过天晴。”

  “这么快?”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外婆看着解语,伸手来抚她的脸。

  “你同不语一个印子。”

  “我哪有她那般漂亮能干。”

  “其实,你们都是好孩子。”

  解语微笑。

  “只是,人乖,命不乖。”

  “谁说的,我们还不是好好活着。”

  外婆落下泪来,“谁说不是。”她又笑了。

  解语一看钟,“哎呀呀,我要迟到了。”

  她闪进课室,轻轻坐下。

  打了下课铃才向老师解释。

  此刻的花解语早已获得平反,偶尔迟到,不算一回事。

  片子发回,一格不少,他们踌躇了一日:到底 发生过什么事,谁是救命恩人,抑或,注定命不该绝?

  之后,因为赶戏,忙得人仰马翻,再也无暇研究命运,当作鸿运当头,也就一了百了。

  不语把海报的样子,取回家来看。

  “这款海报由美国人设计。”

  “还有其它的吗?”

  “这张是自己人的杰作。”

  解语说:“好多了。”

  “喂,会不会是你不懂得欣赏?”

  “我不崇洋,因为我深谙流利英语。”

  “我也觉得是小陆设计得好。”

  解语笑。

  不语站在海报前踱步,她必需即时下决心。

  一个人在做出抉择之时,往往有股沉寂的专注美态。

  解语看着她,轻轻说:“姐姐与以前不同了。”

  不语转过头来,笑笑,“我也觉得。”

  “比从前更漂亮。”

  她坐下来喝一口咖啡,“谁说的,更丑才真,一日,大声同工作人员理论,猛一抬头,看到一块玻璃中自己的反映,原来叉着腰,倒竖眉毛,嘴角往下垂,哎唷唷,吓一跳,这恶婆子是谁?原来是我花不语。”

  解语亦笑,“所以许多能干的男人不让妻、女、爱侣出来工作。”

  “是,养着一屋低能儿。”

  “不与社会其他人比较,也无所谓。”

  不语最终取起一张海报,“我挑小陆这张。”

  “当然,你看,一钩残月叠影女主角倩影,多有情调,保证唬得洋人一愣一愣。”

  不语瞪她一眼,接着笑了。

  那是傍晚,解语接到方玉堂电话:“请出来一下。”

  解语即刻惶恐,“可是——”

  “呵,不不,是我想见你,我有话说。”

  到底年轻,解语随即放下心事,“我马上来。”

  外婆问:“去何处?”

  “约了朋友。”

  “你有朋友了吗?”

  “不,外婆,是普通朋友罢了。”

  “解语,你自己当心。”

  “我晓得。”

  “我那套已残旧,教你也无用,你谨记边学边做。”

  解语略觉凄惶,她见过一些幸福儿童,真是父亲牵一只手,母亲拖另一只手,到池上有水坑,父母一用力,提着两只小手双足离地跨过,化险为夷。

  她有谁?

  解语叹口气,过去握一握外婆的手。

  方玉堂在办公室等她。

  听见她脚步声转过头来,第一句话就说:“我离婚了。”

  解语一怔,怎么在这种时刻离起婚来?

  “我老婆不要我了。”

  解语一听,嗤一声笑出来,天下竟有此滑稽之事。

  “她在温埠碰见二十年前的旧情人,对方丧偶,二人一拍即合,命律师拟了离婚书叫我签署。”

  解语的嘴咧得老大,笑意越来越浓,这叫作善恶到头终有报,若然不报,时辰未到。

  “你好似不大同情我。”

  “哈哈哈哈哈。”

  “解语!”

  “孩子归谁?”

  “他们早已长大成人,归社会。”

  “财产呢?”

  “要得不多,原来名下的房产珠宝自然不会还我,其余一概不要,看来新生活已足够令她满足。”

  “恭喜你,方先生,你又是一个吃香的王老五了。”

  方玉堂却非常沮丧,“从前,我有什么烦恼,在你姐姐处说了一遍,回家又可重头倾诉,现在,只得闷在心中。”

  “你会习惯的。”

  “太寂寞了。”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再找几名红颜知己好了。”

  “你有所不知,感情需时间培养,我现在哪里还有时间。”

  解语又待笑他,可是内心恻然,他不是坏人,他曾善待她们姐妹,他一直关心她们。

  故此,解语咬着嘴唇强忍着笑。

  半晌,她说:“改天再听你倾诉。”

  “解语,请匀出时间给我。”

  “一定。”

  解语走到电梯大堂,正欲放声大笑个痛快,忽然秘书追出来,“花小姐,请止步。”

  解语站住,“什么事?”

  “方先生请你回去听一听电话。”

  是谁,谁知道她在这里?

  解语只得打回头。

  只见方玉堂亲自拿着电话,见到她,低声说:

  “来了。”

  解语问:“谁?”

  方玉堂轻轻答:“杏子斡。”

  啊,解语震惊,债主临门!

  她一刹那不知如何开口。

  那边一直静静等她。

  终于,解语搔着发麻的头皮说:“杏先生,你好。”

  “解语,你好。”

  声音很年轻很温和。

  解语略觉安慰,“真不知如何道谢才好。”

  “不用客气。”

  解语清清喉咙,“或许应该面谢。”

  “一定会有机会见面。”

  解语僵住,再也找不到言语。

  对方沉默一会儿,忽然说:“再听到你的声音真好,解语,再见!”

  他挂断电话。

  解语到这时候才了解到如释重负四字的真正意义。

  方玉堂过来问:“讲完了?”

  解语很轻松,“是。”

  “可有订下约会?”

  “没有。”

  “他最近的确不大见人。”

  “我走了。”

  “不送。”

  解语在归家途中才想起那人说过的话。

  “再听到你的声音真好。”

  再?他几时听过她的声音?

  他见过她?

  不可能。

  过两日,不语在客厅中看报纸,同解语说:“方玉堂离婚了。”

  解语故意乱问:“报上说的吗?”

  “不,由熟人告诉我。”

  “啊”

  “约五六年前,叫我拿阳寿来换这个消息我都愿意。”

  “嗯。”

  “今日,我情愿长命百岁。”

  “哦。”

  “你看,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这句成语真有意义。”

  “所以,再叫我们伤心流泪的事都会过去。”

  “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解语,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

  “你那油腔滑调,满嘴敷衍,自何处学来?”

  “嗄,狗咬吕洞宾哩,不识好人心。”

  自从听过杏子斡的声音之后,解语心中的恐惧略减。

  不是七老八十岁衰翁,也不是粗人,语气斯文,不见嚣张专横。

  已是不幸中大幸。

  年轻女子心中充满幻想。

  也许一日下课,那人会在门口等:“现在,是你跟我走的时候了。”

  像太阳神阿波罗抢走月桂花达芙妮那样把她带到不知名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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