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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嘉扬开玩笑答:“原野的呼声。”

  “你这话叫我想起嘉媛,回来了还是多动,最近才组团去北方看金鹰。”

  嘉提想起在约旦见过的两只猎隼,心思又拋出去。车子驶过综合电视台,她停下来,“妈妈,你先回家,我稍后返来。”

  “你哪有车?”

  “咄,走都走得到。”

  走近新闻室彭嘉扬就活转来,她咚咚咚上去,“赫昔信在吗?”

  边传来熟悉的声音:“甚么人鬼叫?嘉扬,是你!”

  同事们都过来与她拥抱。

  赫昔信给她一罐啤酒,“嘉扬,你英俊之极。”

  一个妙龄女子,被人用这种字眼形容外形,不知是悲是喜。可是嘉扬眼中的赫昔信却有点颓相:头发太长,衬衫太皱,脸上欠缺神采。

  他揉揉面孔,“累了。”

  嘉扬说:“谢谢你赠我百宝袋,真派用场。”

  “微不足道,对,几时向美国广播报到?”

  “后天。”

  “从此平步青云了。”

  嘉扬嗤一声笑出来,“哪这样容易。”

  “顶头上司是谁?”

  “一个叫约翰森的人。”

  “他,好色兼嚣张。”

  由此可知,对一个人,社会自有公论。赫昔信取出一本手册,找到一页,叫嘉扬去看。

  原来是美国广播的行政人员排名榜,表格列得一清二楚,约翰森位在中下阶层。

  “他不是大人物。”可是,嘉扬不敢说的是,他比你我都大。

  “嘉扬,你心中有数,就不怀奢望。”

  “谢谢你。”

  “而我,我已铩羽,振翅难飞。”为甚么老兵都这样颓丧?她怀念珍与麦可。

  再坐一会,嘉扬告辞,赫昔信在暮色中送她下楼叫出租车。

  他忽然说:“嘉扬,我永远爱你。”嘉扬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不语。

  “你是一直知道的吧。”

  “如果茫然不觉,那我也太不敏感了。”

  车子来了,嘉扬上车,她朝赫昔信挥挥手。

  回到家中,她工作至深夜,把日志整理一番,又将资料输入计算机储藏,把旅途带回来的琐碎纪念品摆好。

  嘉维回来,看到妹妹,惊喜之余,又谈了一会儿。

  “看见父亲了吧。”

  “是,他状态甚佳。”

  “与母亲离异已成事实,拖了十年,总算有个了结,唉,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嘉扬不语。

  “不幸中之大幸是,父亲慷慨地拨出一笔款子给我们母子三人,”他很满足,“而且已经分配妥当,十分公平。”

  嘉扬笑笑,她不感兴趣。

  “你见过他女友?”

  嘉扬点头,“性格相当大方,外形秀丽,绝不讨厌。”

  嘉维说:“所以我们失去了他。”

  “不,是他自己不甘寂寞,同那女子无关。”

  “嘉扬,你真长大了。”

  “可不是,不知不觉已变得老三老四,熟悉一切江湖伎俩。”

  嘉维说:“夜了,明天再谈。”

  他一走,彭太太过来。

  “在谈我?”

  “是,”嘉扬承认,“大家担心你,这样有条件的女性会招惹狂蜂浪蝶。”

  “放心,我会尊重自己,”彭太太忽然问:“嘉扬,你可记得妈妈叫甚么名字。”

  嘉扬诧异,“叫高子仪。”

  “我自己都几乎忘了,以后,得熟习一下,在家,嘉扬,请叫我高小姐。”

  嘉扬啼笑皆非。

  一个人内蕴及才华固然最重要,但外形也要可观,第二天嘉扬在美容院足一天,把身上霉气全去掉。

  第三天清晨,她又整装出发。

  彭太太说:“带电话。”

  “是,高小姐。”

  高小姐送女儿到飞机场,嘉维与陶芳也赶来。

  陶芳一直拜托嘉扬替她到第五街买这买那,又抱怨:“上次的口红都赖了帐”,这次单子更长。

  嘉扬知道事况严重,立刻说:“你看见这只行李箧没有,全装你要的货物。”

  “速速回来做伴娘。”

  嘉扬忙说是是是。

  休息足够,恢复精神,抵达纽约,到旅馆放下行季,第一件事便是向约翰森报到。

  “你到我办公室来吧。”

  “我先要去一个地方。”

  “不是到堂祈祷吧。”

  “一小时后见。”

  嘉扬跑到现代美术馆蒙纳的印象派名画荷花池前坐下冥思。

  一位银发小老太太坐她身边,两人微笑招呼,彼此没有用言语骚扰对方。

  嘉扬看画中光与影,心底渐渐明澄,每次到纽约,她都会来朝圣。

  片刻,一大队日本游客操进来,嘉扬站起离去。

  她到第五街著名百货公司找到经理,放下陶芳要的货物名单及信用卡号码,“送到巴拉莎酒店七○三号。”然后才去美国广播公司,时间刚刚好。

  秘书传达后嘉扬走进约翰森办公室。

  一个穿灰色西服英俊的浅棕发男子朝她笑,接略为意外地说:“嘉扬,镜头对你不公平,你真人还要漂亮十倍。”

  嘉扬微笑,“你的气色也不差。”

  他开门见山说:“你可有带连戏的便服?我们要为纪录片补拍一些特写镜头。”嘉扬一愕。

  “这是剧本,回去练一练,明早十时正开工,有司机七时接你入厂,傍晚可以收工。”

  “珍与麦可回来了?”

  约翰森双臂抱在胸前,“不必理会他们。”甚么?

  “今天晚上在巴拉莎酒店有个舞会,你来见识一下如何?”

  “呃,好。”一到就得陪舞,天下乌鸦一样黑。

  “届时我介绍本行名人给你认识。”

  到底年纪轻,嘉扬有点兴奋。

  “这份合约,你看一看。”

  “可以带回酒店读小字吗?”

  “条件相当优秀,你会高兴。”

  “我先回去准备一下。”

  “一会见。”

  他送她出去,一路给她介绍同事,嘉扬拥有惊人摄影记忆,把面孔与姓名紧紧记牢。

  她在酒店商场选购一件黑色吊带晚服及披肩鞋子手袋,拎上楼,发觉陶芳要的货物也已送到,连忙留帐单预备打税用。

  她先看合约,立刻传真给自己的律师过目。

  再打开剧本,才读了数页,已经愕住。

  薄薄一本全是问题,这些提问,本来已在纪录片中出现过,不过主问者是珍伊娜,现在由彭嘉扬再问一次,分明是想移花接木,删除珍出镜部分,由嘉扬代替。

  嘉扬默不作声,叫了威士忌加冰到房间来喝。

  她觉得悲哀,珍对这辑记录片有极大期望,满以为可藉此东山再起,收复失地。

  嘉扬不知说甚么才好。

  时间到了,她淋浴穿衣化妆,头发不知该怎么办,趁湿盘在头顶。

  约翰森电话来了,“原来你就住楼上,我上来还是你下来?”

  “我下来,我下来。”

  “我的名誉有多坏,从你惊惶的声音可以听得出来。”

  嘉扬不由得笑了。

  她取过披肩下楼。

  约翰森穿黑色礼服迎上来,“嘉扬,你是美女。”

  嘉扬微笑。

  “先去酒吧坐一会,我有话同你说。”看样子,他已决定把嘉扬揽在麾下。

  “听说你家境富裕。”

  “过得去而已。”

  “好极了,你已经摆脱了世上最讨厌的两件事。”

  “那是甚么?”

  “叫人减价以及要求加价。”

  嘉扬又笑,露出雪白贝齿。

  约翰森被她浅褐色皮肤以及明亮大眼迷惑。一时呆住,忘记说到哪。

  有人经过搭住他肩膀毫不忌讳地调侃:“你的新女孩?”

  彭嘉扬不知是第几名了,可是她不以为忤。她有正经话要说:“珍那-”

  “这名字早已过气,你还提干甚么?”嘉扬黯然低头。

  “世界就是如此运作,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

  “明白。”

  “还有甚么问题?”

  “没有。”

  “那么,我们进场吧。”

  宴会刚开始,堪称衣香鬓影,冠盖云集,嘉扬跟在上司身后,忽然发觉自己也刚刚不多不少距离三步,她失笑。

  那是一个美国广播参与的慈善晚会,由电视台著名金发美女资深记者戴安索耶担任司仪。

  嘉扬暗暗留神,发觉几个重锚女记者其实已经过了中年,浓妆下许多皱纹,据说出镜时需靠数码摄影机自动逐格删除脸上老态。

  为甚么没有新人,是她们不争气,抑或前辈的势力大力闸住,不允旁人更进一步?

  嘉扬只知道一件事:这,已无珍伊娜位置。

  嘉扬有点心寒,她一直不出声。

  麦可他们在地球哪一个角落,可知道寄回来的心血会被人剪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

  音乐开始,灯光转暗,有人过来邀舞。

  约翰森代她婉拒:“她还有工作。”他与她离去。

  “怎么样,闻名不如目见。”

  “原来连记者都需有开麦拉面孔。”

  “那自然。”

  一看手表,原来整整三十多小时未曾休息。

  “回去睡一觉养足精神明日回厂补拍镜头。”

  “是,先生。”

  约翰森并没有要求进房间喝咖啡,他转身离去。

  并没有传说中那般可怕。

  嘉扬上休息,一晃眼天已亮,她拨电话向母亲报到。

  “女儿,为何闷闷不乐?”

  “听得出来吗?”

  “不开心的话就回家来吧。”

  “此刻我要开工了。”

  进了厂,有工作人员拿她的现场放大照片过来,对照替她化妆,额角喷点假汗,头发拨乱一点。

  嘉扬脱口问:“背景呢?”

  “用计算机补上去,你放心,你光是读出对白,工程人员会善后。”

  嘉扬瞠目结舌,大开眼界。

  她一直工作至深夜。

  “彭小姐,明天下午还需要开工,三时开始。”

  “是。”

  有人拎西装外套站在摄影棚暗角。

  是约翰森来探班。

  他走出来同嘉扬说:“做得很好。”

  他才是导演。

  嘉扬微笑,“这算不算欺骗观众?”

  “当然不是,”他诧异,“报道虚假新闻才需检讨,这不过是技术补救。”

  “科技也真的进步迅速。”

  “你只需对录音机朗诵一篇短文,之后所有对白可经特技套入你口型,像真人说的无异。”

  “将来,用机械人即可。”

  约翰森忽然笑,“你不知道吗,我便是其一,美国广播所有高层都是机械人;铁石心肠,看收视率做人。”

  嘉扬骇笑。

  “一起去喝杯酒。”

  嘉扬婉拒,“人们看到了会怎么想。”

  “你在乎人们说甚么?”他惊异,“这同还会脸红的成年人一样,罕见之至。”

  嘉扬笑而不语。

  “小男友在家等你?”他试探。

  “我没有男友。”

  走到厂门,司机开车迎上来。

  嘉扬轻轻说:“再见。”

  她不想给任何人欲迎还拒的感觉,不就是不,一早要说清楚。

  第二天,嘉扬只工作了一个下午,编导一边收工一边笑,“嘉扬,这回你发达了。”

  “我?”

  “是,上头决定把这特辑片段一连五日加播在晚间新闻播放,收视率必然强劲。”

  嘉扬愕然,“这是十多集半小时制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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