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扬踩污水感慨地报道:“正当西方先进富庶妇女在为下一季春装走向烦恼的时候,这些女子却正出卖肉体筹嫁妆,是,你没听错,妆奁不足,会遭男家轻视甚至杀害,官方无法压抑这种罪行……”
嘉扬的大眼睛闪烁由衷的愤怒,语气无奈悲哀,一定会叫观众动容。
“在这座人间炼狱中,一百多名女子失却廉耻自由,最年幼者只得十一岁,先生、女士,请伸出援手救助她们,请注意世上有这种惨事正在发生。”
她有无法压抑的愤怒,出示一种针药。
“相信你们听过这种Y绝育药。”嘉扬不出声。
“由贵国某慈善机构提供,免费在我国使用。”
嘉扬忍不住说:“你难道不赞成节育?”
印道莉女士板起面孔,“该种针药从未在人体试验,贵国妇女也从不采用,最近报告显示,已有使用过Y绝育药的本国妇女患上癌症。”
嘉扬这时说:“多产妇女难产致死的比率岂非更高。”
大家没料到这名初生之犊会说出这样政治性不正确的话来。但是,又千真万确指出关键所在。
印道莉铁青面孔,“难道我国妇女的生命、权益,皆低人一等?”
嘉扬看她,一面“是”字险些儿出口,被珍一个眼色止住。
印女士继续说下去:“把这种针药引进我国的所谓慈善机关有何企图,是否想灭绝某种族裔?”
嘉扬说:“我们会跟进调查。”噫,问题复杂到极点。
“到了下一个世纪,人口膨胀--”
印道莉断然说:“那是另一个问题。”嘉扬不想再问下去。
他们拉队离开。
在车上嘉扬有点惆怅,“我原本以为可以见到戴卡蒂亚珠宝的马哈拉渣或马哈拉尼。”
麦可说:“下次吧,我介绍你认识在剑桥读英国文学的藩王后裔。”
嘉扬问:“做记者是否可以看遍各色人种?”
“是,政客、罪犯、美女、俊男,百行百业的明星,甚至王室贵族,打出记者招牌,无远弗届。”
嘉扬嗤一声笑,“那也不过狐假虎威,贵国强凶霸道,随便派个打手出去,人家见了已经诚惶诚恐。”
谁知麦可直认不讳,“那当然,如果我是赞比亚记者,见闻就差多了。”珍一直低头不语,听到这话,才笑出来。
麦可问嘉扬:“这次行程,印象最深刻是甚么?”
嘉扬不假思索的答:“安曼市那两只猎隼,我从未见过如此神骏通人性的飞禽,飞得那样远那样高,可是仍然懂得与地面接触。”
珍懒洋洋说:“我们还不如它呢。”
麦可又问:“辛苦吗?”嘉扬轻轻点头。
“比当初想象如何?”
嘉扬苦笑,“一早知道是这样,哪敢出发。”
珍说:“是呀,就是因为年轻无知,不知不觉走到今回,回头一看,汗流浃背,天呀,千山万水,是怎么走过来。”语气无限苍茫,嘉扬为之恻然。
她问珍:“可是,成绩斐然,亦无遗憾了吧。”
别看嘉扬年轻,捧起人来不痕,很有一手,珍伊娜一听,感觉十分舒服。
她笑笑,“哪有毫无缺憾的人生。”三人组在车上竟谈论起人生来。
嘉扬说:“我渴望变爱。”
麦可揶揄,“喂,名利之外还要爱情?”
“都要。”
珍笑说:“她年轻,别与她计较。”
车子一停下来,珍便回房准备下一站资料。
嘉扬说:“珍的生命中除了工作没有其它。”
“是,我们渐渐断了六亲,竞争激烈,连带朋友都统统得罪,只得与工作共眠。”
嘉扬想一想,“家母会永远爱我。”麦可笑了。
那天晚上,他们收拾行李上路,也算是难得了,三个人的身外物仍然只得手提包,嘉扬带的几件线衫已经洗得发白,她从来没有穿烂过衣服,看样子第一次把衣物穿破的经验快将来临。原来,单靠一件行李也能生活,嘉扬对简约二字有了新体验。
她打开地图,呵,下一站是中国。
嘉扬问:“为甚么不停香港,那是繁华锦绣地。”
“你想探亲?”
“不,但久闻那是购物天堂。”
“我们不去那,香港的女性生活得不错。”
“也一定有极黑暗的一面。”
珍微笑,“我们去中国杭州,届时只得你一个人谙华语,嘉扬,看你的了。”嘉扬不出声。
“答应我,提问时要一般敏锐,不得留力。”
嘉扬答:“是。”
半晌,嘉扬说:“我父亲在杭州有间厂。”
“啊,真的,可否款待我们?”
“我试试。”她找出父亲的名片,照号码拨电话过去。
有一名讲普通话的接待员说:“念祖制衣,请问找谁?”
“是彭嘉扬找她的父亲彭念祖,他在杭州吗?”
“呵,原来是二小姐,请等等。”那人对她家庭状况了如指掌,倒是意外。
半晌,她父亲来听电话,“嘉扬,你在哪,有甚么事?”
“爸,我明日下午到杭州。”
彭念祖一怔,“是特地来看我?”
嘉扬略为尴尬,“我与同事一行三人来中国采访。”
“好呀,可是要我招待?”
嘉扬笑,“再好没有了。”
“我有招待外宾的寓所,我派人派车来接飞机。”没想到父亲对子女又是另外一种态度。
他问:“嘉维的婚礼如期进行?”
“没听说有枝节。”
“谢天谢地。”嘉扬满意地挂线。
她把情形同珍说一遍,珍哗地一声,“有那样好的父亲,还做甚么记者?”
嘉扬有遗憾,“可惜,他不是好丈夫。”
麦可劝说:“那是他们之间的恩怨。”嘉扬无奈,低头不语。
珍说:“你也有这么大了,成年人怎可盼望花常好月常圆。”
麦可却说:“这次可找到东道主了。”
嘉扬笑问:“你有三个愿望?”
“有,吃四川菜、吃杭州菜,以及吃广东菜。”
“撑死你。”
“甚么?”
“说你吃撑了。”
“全部办妥,心情异常兴奋,觉得很幸运。”
“怎么在加尔各答上飞机?”
“呵,乘机畅游亚洲名都。”
“印象好吗?”
“人很多,马路拥挤,天气炎热。”
“领养的孩子,是男是女?”
“是一个五个月大的女婴,叫秋月。”嘉扬点点头,通常都是女婴。
“她有兔唇毛病。”
嘉扬连忙说:“那是小意思,三十分钟外科手术即可矫正。”
夏巴太太很高兴,“我也那样想。”珍见他们说个不停,微微笑。
夏巴先生问:“杭州是个怎么样的地方?”
“中国人有句老话,叫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哗。”
夏巴太太又问:“请问,你幼年学习英语可有困难?”
“没有,我相信小秋月也会同样适应,你不必担心。”
“啊,谢谢你。”
嘉扬也老实不客气的问:“是甚么促使你俩到中国领养儿童?”
夏巴夫妇异口同声:“我们爱小孩,自己已有两个儿子,渴望小女儿,既然证实已不能生育,便领养一名。”
“可是不同文不同种的孩子
……”
“你是指肤色吧,对我们来说,孩子即是孩子。”嘉扬顿时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平凡的普通人原来也可以有这样无私崇高的思想。
夏巴太太兴奋地说:“听说华人幼儿肠胃不适合牛乳酵素,我们会喂豆奶。”
“我在研究中国人的习俗及节日,总要叫秋月也熟悉祖先的文化,不可剥夺她在这方面知识。”
嘉扬肃然起敬,“夏巴先生,你一定要与我交换姓名地址。”
夏巴太太说:“我们住多伦多约克区。”
看过嘉扬的名片,夏巴太太说:“呵,你是记者。”
“可否跟你们去领取秋月?”
夫妇互相交换一个眼色,十分有默契,“欢迎之至。”他俩异口同声,立即约好时间地点。
转头一看,麦可已经盹,珍正凝神在做功课,双眼对牢计算机荧幕专注地找资料。
彭念祖没有食言,他派了两名伙计来接飞机,拉中文字横额:“欢迎彭嘉扬小姐”,感觉十分扰攘。
第五章
嘉扬迎上去,有点不好意思,“我是嘉扬。”
那一男一女年轻人笑说:“同照片一模一样。”
他们自我介绍:“我是周一晶,她叫王二卿。”
五人打过招呼,小周去叫司机把车子开过来,一看,是辆平治七座位旅行车,珍伊娜看了嘉扬一眼,原来彭家那样富庶。
小周与小王操流利英语,发音太过标准,有点像灵格风唱片。
“先到厂见过彭先生好不好?”
嘉扬请示过珍及麦可,两人都无异议。
厂在近郊,嘉扬也是第一次去。小周介绍沿途名胜,嘉扬有点心事,没搭腔。
只听珍问小王:“不知你可否帮我,我在找一种玲珑剔透的石卵,叫雨花台石。”
小王答:“呵,那要到南京找。”
小周说:“我可立刻叫人寄来,要多少?”
珍非常高兴,“够种水仙花便可。”
嘉扬对周王二人刮目相看,如此伶俐,如此乖巧……更显得彭嘉扬这种土生儿似番薯。
“听讲,雨花台石卵有个传说。”
嘉扬说:“在中国,无论一条溪水一座石碑,均附送神话一则。”
珍笑,“嘉扬,你别打扰,且听周说。”
小周说:“一个传说是释加讲道,大地震动,天女散花,落在雨花台,幻变成七彩石卵。”
“哗,还有一个传说呢?”
小周的神色凝重起来,“日本侵华,滥杀无辜,是受害者鲜血染成石卵。”
嘉扬不语,连一块石子都背这样深的血海深仇,做华人不易。
到了。
没想到念祖纺织厂规模那样大那样整齐,出来迎接他们的一个妙龄女子,鹅蛋脸,大眼睛,高挑身段,身穿香奈儿套装,口口声声叫嘉扬二小姐。
嘉扬心头一个疙瘩,这女子是谁,不似秘书,又不像管家,好不奇怪。
她自我介绍:“我是念祖纺织厂的经理,叫胡自悦。”
办公室布置清雅,用明式家具,穿制服的工人斟出碧清的龙井茶。
嘉扬问:“家父呢?”彭念祖哈哈哈地走出来。
嘉扬看父亲,有点陌生,上一次见他是几时?已经有大半年了吧,他又胖了,红光满面,踌躇志满。他热情地招呼女儿的朋友,捧出两瓶路易十三拔兰地送给珍及麦可,另外叫胡小姐取来念祖纺织代表作送给他们:“这种丝绒披肩标上名牌在纽约五街大公司出售,且看看品质如何。”把人客哄得欢欢喜喜。
这时小周进来说:“雨花台石卵已经找到,你们旅途携带不方便,我帮你寄回家中如何?”珍忙不迭点头道谢。
彭念祖看女儿,“嘉扬你又黑又瘦,工作可辛苦?”
嘉扬连忙答:“现在流行这样。”
胡自悦笑道:“时装书中模特儿都像嘉扬。”口气似半个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