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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哟!”陈太太大吃一惊,“你阻误人家青春,却想不认帐?”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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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永婷?我们是好友,手足。”

  “你已经有两臂两腿了。”

  “三只手也不坏呀。”换句话说,他不考虑进一步发展,即是还没有忘却另一个女孩。陈太太叹口气。

  稍后她同裕逵说:“裕进仍在等她?”

  “下意识依然有千万分之一希望。”

  “一个人叫名利吞噬了,哪里还会回头。”

  “我们这里的年轻人都是衬衫牛仔裙裤,加登山鞋四驱车,她的排场已直逼荷里活大明星,回头干甚么。”

  “不知裕进还有否与她联络。”

  裕逵不出声。“做姐姐的知道甚么,快从实招来。”

  “裕进每个星期都写信给她。”

  “甚么?”

  “他用一种深褐色墨水手抄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赠她。”

  “对牛弹琴,人家要的并非这些。”

  裕逵笑“不怕,这一切,假以时日,都会过去。”

  裕逵订在五月结婚,陈家忽然忙碌起来。陈先生事事参与,非常有兴趣地研究菜单聘礼,叫裕进陪着他四处跑。

  “爸想退休,你来接棒。”

  “才五十多岁,回家干甚么?”

  陈先生的愿望十分卑微:“睡个够,好好吃早餐,多陪老父,以及孙子。”

  “孙子尚未出生。”

  “快了,我家就要四代同堂。”

  裕逵的礼服来自纽约,金饰在香港订做,一副南洋珠钻石颈链是巴黎名店制品,到了这一日,裕进才发觉父母颇有点资产。

  那叫王应乐的小子一切享现成,不知多大福气,陈裕逵的嫁妆还包括市区一层两房公寓及一部欧洲跑车。

  陈太太说:“应乐自幼失去父母,我们得好好补偿他。”这样一来,女婿死心塌地伴在他们左右,等于多一个儿子。

  祖母在电话里对裕进发牢骚:“心目中哪里还有我们老人,一切在北美洲静悄悄进行,多自私。”

  “不是邀请你们出席吗?”

  “我已有十年不乘长途飞机。”

  “所以裕逵会带那小子来度蜜月。”

  祖母一怔!大喜,“有这样的事?”

  “已经决定经东京及夏威夷,在祖屋住上三天。”

  “不早说!”

  “让你有个惊喜嘛!”

  这样纷攘,裕进仍然一个星期一封信。郑重其事,小心翼翼,寄出他的情意。

  出乎陈家上下意料之外,美丽的刘印子异常珍惜这些信。一到星期三、四,她便渴望收信。

  ※   ※ ※

  每个礼拜都收百多封影迷信的印子竟盼望收信,多么奇怪,助手阿芝不明所以。

  过了星期五,邮寄有延误,她便沮丧,呵,终于不耐烦了,不再寄信来了,到此为止了。

  星期一,信件又到,她心情才复苏。

  阿芝问:“不用覆信吗?”

  “不知写甚么才好。”

  “一直不回信,对方会累。”

  印子叹口气。

  “印子,现在你要甚么有甚么,应当开心。”

  “我的确不是不高兴。”

  “连你都要叹气,我们岂非无生存希望。”

  “阿芝真会说笑,我是谁,我不过是一个走了运的跑江湖女子。”

  “哗,大明星这样谦卑,真叫人吃不消。”

  “不是吗?一个码头接一个码头巡回演出:‘各位父兄叔伯,请多多捧场’。”

  阿芝劝说:“许多人不必辛苦,这种机会不是人人可以得到。”

  印子苦笑。

  真的,多少江湖儿女盼望早红,朝思暮想,施尽浑身解数,有些混到老大,也挤不上一线位置,转瞬被迫饰演新一代红人的爸妈。

  阿芝告诉她:“要准备多伦多影展的行头了,请给点指示。”

  印子不出声,她时时有这种短暂的、魂离肉身的神情。

  她在想,可否趁影展,顺带去参加陈家的婚礼,她喜欢陈家所有人,他们健康、快乐、光明、正常,他们令她觉得人生有盼望。

  她决定开小差,裕进既然把婚礼日期告诉她,就不会介意她忽然出现。她悄悄准备了礼物,当天,飞机来回就得十多个小时,她逗留两个钟就得走,牺牲睡眠,在所不惜。

  在陈家,整个婚礼准备程序中,王应乐展示无比耐力,使裕进对他渐渐改观。

  怪不得裕逵选中他,他没有自我,完全以裕逵为重,裕逵的意思是圣旨,有时连弟弟都不耐烦了,他仍一心一意侍候未婚妻。

  陈裕进会这样对丘永婷吗?永不。

  陈裕进会这样对刘印子吗?可能。

  裕逵选永婷及她最要好的一个女同学做伴娘,伴郎是王应乐的未婚上司犹太人辛褒。

  那天一早,大家都起来了,独独裕进赖床。裕逵化了一半妆来催他起来。

  裕进不胜惆怅,“从此一心向着夫家,待生下子女,统共忘记小弟。”

  “你还算小弟?”裕逵伸手拉他,“是老兄了。”

  “化了妆几乎不认得你了。”

  “应乐也这样说。”

  “他深爱你。”

  ※   ※ ※

  裕逵笑:“选对象,最要紧是爱我,不以我为重,条件再好,又有甚么用?”念科学的她头脑清楚。

  裕逵看到桌上未完成的信,故意问:“写给甚么人?”

  裕进起床,“来,让我用墨水替你画上祝福的图案。”

  裕逵吓一跳,“我不要,别弄脏我的礼服。”

  “狗咬吕洞宾。”

  陈太太进来,“裕逵,请帮我扣腰封。”懒洋洋的裕进总算起来梳洗。他穿好衣服,用电话向祖父母报告现场状况。

  婚礼在前园架起的蛋黄色帐幕里举行,请了百来个客人,最美的鲜花,最鲜的食物,绝不吝啬香槟。

  陈先生为停车位头痛,四处同邻居打招呼。

  裕进在这样一个热闹的早晨竟觉得寂寞。

  永婷过来笑说:“裕逵真有良心,伴娘的礼服够漂亮。”

  “永婷你穿上纱衣似安琪儿。”

  “真的?”永婷喜出望外,冲口而出:“辛褒也那样说。”

  永婷立刻后悔,怕裕进不高兴。

  “辛褒有眼光。”他却不在意。

  永婷反而失望,他仍然不紧张她。

  陈太太正想看看结婚蛋糕是否妥当,一走进帐篷,只见一个苗条的背影。那位小姐穿桃红色泰丝套装,细腰、长腿、单看背影,已知是个美人儿。陈太太轻轻咳嗽一声。她缓缓转过头来,满面笑容地说:“陈伯母,我正在欣赏结婚蛋糕。”

  那鲜艳的桃红色衬得她色若春晓,整个人似一朵芙蓉花,陈太太不由自主想亲近她,轻轻走近一步。

  “恭喜你,伯母,祝裕逵与他心心相印,白头偕老,无比幸福。”

  “谢谢,谢谢。”

  但,她是谁呢?电光石火之间,陈太太想起来,她看过她的照片,这便是陈裕进的梦中人,她是刘印子!

  姜是老的辣,她实时作出适当的反应,十分可亲地称呼:“印子,大驾光临,不胜荣幸。”

  刘印子双手奉上礼物。

  陈太太打开一看,是一条意大利著名设计的镶宝石项链,那红宝与绿宝有拇指甲那样大。

  “太贵重了,不能收下。”

  “是我给裕逵的礼物,伯母怎么好代她推辞。”

  说的也是。这种项链她也许拥有十副八副,随便拿一条出来送人,来到民间,已是宝物。

  “裕进给我寄帖子来。”印子打开手袋取出红帖子。

  陈太太立刻说:“裕进的朋友即是我的朋友。”

  这时新娘提着白裙出来找母亲:“妈,化妆师病了,不能来,怎么办?”

  陈太太一怔,“哟,那只得自己动手了。”

  印子立刻说:“我助手是最好的化妆师,她在外头车里,我叫她进来帮手。”

  陈家母女松一口气。“快请。”

  ※   ※ ※

  印子取出手提电话说两句,不消片刻,阿芝拎着化妆箱进来,微笑地跟着新娘进屋。

  “伯母,你人客多,不必理我,我坐一会儿就得走。”

  陈太太怪失望,“不吃了饭才走?”

  “我得赶返多伦多。”

  “我立刻叫裕进来。”

  “谢谢伯母。”

  陈太太暗暗佩服她气定神闲,并没有主动找陈裕进。还在说他,他寻人来了,“印子,印子,我见到阿芝——”

  印子扬声,“这里。”

  裕进已看到桃红倩影,不禁哽咽。

  陈太太只得识趣地走开,一边叹口气。

  “也难怪。”她喃喃说。

  “难怪甚么?”丈夫在身后搭讪。

  “难怪裕进那样喜欢她。”

  “那女明星?在哪里?”

  “在园子里。”

  陈先生很兴奋,“我也去看看。”

  “你这老十三点,有甚么好看,还不给我站住,裕进同她说话呢,人家一会儿就要走。”

  这时裕逵欣喜地推门进来,“妈,你看这化妆师是绝顶高明。”

  陈太太只觉眼前一亮,端详女儿面孔,又不见脂粉痕迹,技巧真正一流。

  “妈,你也来一试。”

  人人爱美,陈太太立刻说:“麻烦阿芝了。”

  这一切,都被丘永婷听在耳内。她轻轻走向花园。

  乐队已经来到,在台上摆设乐器,婚礼歌手在试音,她轻柔魅力的声音唱吟:“直至十二个永不,我仍然爱着你,紧抱我,不要让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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