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真男人不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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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儿童用品店,会得驻足欣赏,看到小小孩童,不期然留意他们动态,陪妻子去检查身体,好几次激动得喜极而泣。

  初秋,慧群开始长肉,时时想吃奇异食物。

  一日半夜推醒他。

  万亨惺怯问:「又是覆盆子冰淇淋?」

  「不,我想吃番石榴。」

  「上次吃了皮肤痒足一星期。」

  「下了班替我带两磅回来。」

  「若买不到呢?」

  「罚你在外流浪。」

  万亨打个呵欠转个身再次睡着。

  惠群却起床不知做些什麽,终於吵醒了丈夫。

  万亨说:「不如同你一起吃早餐。」

  慧群转过头来,晨曦中她饱满的脸庞纯美圣洁,万亨紧紧握住她的手。

  走到门口,万亨取出车匙欲开车门,一掏口袋,发觉忘记带钱包。

  「等等。」

  慧群却说:「把车匙给我,今日我开车。」

  近日万亨对她千依百顺,便把车匙递给她。

  慧群开启车门登车。

  万亨往家门走,忽觉不妥,回头,伸出手叫住妻子,「慧群,等一等」,慧群用车匙打看着引擎,听到丈夫呼唤,抬起头来,嫣然一笑。

  就在此际,强光一闪,慧群消失,整部汽车也消失,周万亨先是目定口呆,随即被强大气流推跌在地,他还来得及看到他的世界化为糜粉,接着,他失去知觉,很奇怪。

  他没有听到爆炸声。

  恢复知觉是在医院 。

  一室皆白,四周寂静。

  万亨停一停神,知道自己还在人世间,接着,记忆纷沓而至,他明白已经失去慧群以及末出生的孩子,急痛攻心,大力挣扎嚎叫,整张病床震动。

  看护匆匆进来,按住他替他注射。

  他绝望地叫:「我妻子,我妻子」看护为之侧然,「嘘,嘘,休息,休息。」

  万亨想抓住看护的手,一看,左边肩膀之下,空空如也,他左臂已被切除。

  刹那间他金星乱冒,再次失去知觉。

  医生在这个时候抢进房来。

  看护喃喃说:「可怜的人,失去一切。」

  医生感慨,「谁说不是。」

  再醒来是黄昏,万新坐在床头。

  万亨看看兄长,木无表情。

  万新不知说什麽才好,半晌,落下泪来,呜咽道:「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

  万亨非常疲倦,转过头来轻轻问:「爸妈知道没有?」

  万新点点头。

  万亨静一会儿,又说:「帮帮忙。」

  「一定。」

  「替我带瓶酒进来。」

  「我马上去。」

  万亨闭上眼睛。

  「酒吧,有我照顾,你放心。」

  他走了。

  万亨立时全身炙痛,人像被搁在火上烤,痛苦万分,生不如死。

  看护进来,温言问他:「好一点没有?」

  他反问:「为什麽救我?」

  看护叹口气,「救人是我们职责。」

  「救回的不过是行尸走肉。」

  「这样说就不对了,」看护沉默一会儿,「你一定会身心康复。」

  他无言。

  这时有人敲门。

  看护转过头去,见是警员,显得不耐烦,「病人尚未能见客。」

  「他一苏醒我们就必需问话。」

  万亨扬手,「让他进来。」

  那是熟悉的史密斯警员,开口便说:「我致歉。」

  万亨不语。

  他问了几个关键性问题,周万亨一一回覆。

  史密斯叹息,「他们又一次得手,人在暗,我在明,防不胜防,目标明显是你,误中副车。」

  警员告辞。

  万新把一瓶伏特加塞给他。

  他出乎惹料地平静。

  他用仅馀的右手,抓住那瓶酒,像遇溺的人遇到救星一样,把瓶口对住嘴巴,骨嘟嘟将烈酒咽下。

  一个月後,他出了院。

  失去一条手臂的重量,使他走路身体自然倾侧,据警方说,他曾伸手去企图拉开车门,是这个错误的动作使他肢体血肉横飞。

  他蹄姗回到家中,倒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万新蹲下同他说:「振作一点。」

  他点点头,继续灌酒。

  「你需定期返医院做物理治疗。」

  万亨仍然机械化地点头。

  万新深深叹口气,「我走了,改天再来。」

  他一走,便似有一层黑色阴冷的浓雾罩在公寓中,万亨浑身颤抖。

  喝完一整瓶酒,他仍然瑟缩在角落 ,不住发抖,牙关打战。

  终於,他挣扎地爬起来,抹一抹满头冷汗,开门出去。

  他知道什麽地方有他需要的东西。

  他买到了那种白色的粉末。

  吸一口,浑身如火烤的痛楚似消失了一半。

  他跌跌撞撞返家。

  进门,一骨碌倒在地下,可是他不觉得痛,因为他看到一个人走过来,扶起他。

  那是慧群,她怪心痛地说:「万亨你当心」,万亨征征地落下泪来。

  她轻经揩去他眼泪,「万亨,让我来照顾你。」

  万亨闭上双目,躺在亡妻的怀抱 。

  万新来看兄弟,无人应门。

  他惊疑不定,唤锁匠来撬开大门。

  冲鼻而来的是一阵秽臭,他找到了万亨,他躺在空酒瓶之中,撞孔已经放大,嘴

  呵呵作声,已不认得人。

  万新立刻召救护车。

  在紧急病房中的周万亨已不似人形。

  万新紧紧握紧拳头,他是他兄弟,他必需救他。

  「你醒来了。」

  万亨不作声,眼神澳散,思维已不在这世界上。

  「我带了一个人来看你。」

  万亨不置可否。

  万新叹口气,「你放心,不是爸妈,我不会叫他们看到你现在这样子。」

  万亨没有回答。

  「一生人两兄弟,从未见过你这个模样。」他心酸地控诉。

  万亨转过头来,忽然笑了。

  此刻他的双目深陷,双颊无肉,笑起来宛如贴体,万新不禁流泪。

  这时,病房门轻轻打开,一个人悄悄走进来。

  万亨忽然一愣,他感觉似有阵风吹上来,那丝空气好似一把刀片,割向他的面颊,他觉得痛,於是下意识伸手去掩脸。

  许久没有任何感觉的他瞪大双眼,看看门口的倩影。

  这是谁?

  他彷佛有点记忆,他呆呆地看着她,可是叫不出她的名字。

  万新在一旁说:「秀枝来看你。」

  万亨霍地在病床上坐起来,指看着她,吆喝道:「是你,全是你害的,若不是因为你,我不会从军,不会结识慧群,也不会害死慧群,你是罪魁祸首!」

  他把牙关咬得格格作响,自床上跳起来,扑向她,他用一只手扼住她的咽喉,渐渐收紧,一只独臂非常有力,把她拖跌在地。

  她似只小动物似一动不动,万新连忙按动警钟召人,立刻上去拉开他兄弟。

  护理人员连忙赶来排解。

  「快走,不要刺激病人。」

  第二天,她又来了。

  颈项上有瘀青色指印,她坐在一角垂头不响。

  万亨看着她,千愁万绪都涌上心头,连他自己都吃惊了。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怎麽还会有强烈恨意?

  他握紧拳头,双眼瞪得做铜铃大,厌恶地对林秀枝说:「走,滚出去。」

  像赶阴沟 的大老鼠。

  万新推门进来,「我们来接你出院。」

  秀枝前来扶他,他闪避。

  「别碰我,别怪我不客气。」

  万新看着他,「万亨,你应接受命运安排,世上不止你一个骤夫,你毋需打骂女子出气。」

  万亨走出门口,转过头来,「我不想见到这个人。」

  回到寓所,发觉地方已经收拾乾净,窗户打开,空气流通。

  万亨打开酒瓶。

  「别喝了。」万新直劝。

  万亨不理,一口气喝下小半瓶,不住呛咳,呕吐起来。

  万新掩鼻。

  万亨忽然笑了,知道他的情况狼狈到极点,一半是讶异,一半是羞愧,痛苦到极点,反而有种事不关己的冷漠。

  他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万新问秀枝:「你愿意照顾他?」

  她点点头。

  「你还不愿意开口说话?」

  林秀枝不语。

  周万新吁出一口气,「一个哑巴,一个疯汉,怎麽过日子?」

  秀枝垂着头。

  他忽然抱怨:「万亨也说得对,他变成现在这样,你要负一半责任。」

  他走了。

  只剩下万亨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醒来了,看到一个苗条的背影,心 一丝欢喜,忘记时辰,忘记身在何处,沙哑着喉咙叫:「慧群,是你吗,慧群,你来带我走吗?」

  她转过头来,一张尖削的瓜子脸,愁苦大眼睛,不,不是曹慧群,是林秀枝。

  周万亨发狂,他吼叫着跳起来拉着林秀枝,大声喊:「你在这 干什麽,你胆敢坐在这张椅子上?你给我滚!」

  他把她推出门去,她挣扎,他硬生生把她塞出门,巴不得加上一脚。

  把大门大力关上,几乎轧断她的手指。

  他戒了毒。

  可是不愿意放弃酒精。

  每天喝得醉醺醺,可是酒品还不错,醉了便倒头大睡,作滚地葫芦,没有声响。

  中午醒来,呆坐片刻,又再开始喝。

  你不能说他真正活着,但是苦楚太大,若非这样,真会活活痛死。

  在醉与醒的晨曦,他时时看到慧群。

  她还是那样爱笑,同他说:「若果孩子四月出世,叫她阿佩儿。」

  四月早已过去,街上树荫像一把把绿伞,风吹过,枝叶婆婆。

  慧群--

  她一日诧异地说:「快别这样,有一日,我们会得见面」,他希望那一日会得快些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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