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真男人不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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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亨平时不爱说话,今日真有感而发。

  他倒在新置的双人床上。

  「所以母亲要带我回乡娶亲。」

  「你本可反对。」

  「我一直不从。」

  「可是你看见了她。」

  万亨叹口气,「是。」

  「她一定是个美女。」

  「在乎你喜欢怎麽样的女子。」

  「是一见锺情吗?」

  万亨答:「是。」他泪盈於睫。

  「我陪你去报警,然後单方面申请离婚。」

  「不。」

  「你说什麽?」

  「也许,她会回来。」

  「这种女子,回来也不再要她。」

  「我决定回去调查。」

  「别浪费时间。」

  「不到黄河心不死。」

  「下一句是到了黄河来不及,万亨,这是一个明显的骗局,你醒来即无事。」

  万亨摇摇头,啤酒泡沫自他嘴角冒出来,他的痛苦不似做作,「我要亲自去看个究竟。」

  「万亨,人海茫茫,如大海捞针。」

  万亨只是傻笑。

  他一瞌上眼便看到那张雪白晶莹的脸,她轻轻同他说:「万亨,我感激你。」

  她本来是他生命中的转捩点,他会为她发奋图强,努力向上,可是她骗他,把他扔入无底深渊。

  过两日,周万亨乘飞机回去寻找逃妻。

  好友刘志伟陪着他四处奔波。

  找到林秀枝兄嫂之处,门打开,面目全非,早已搬走,并无半句留言,再去找媒人莫太太,家人说她回乡探亲,不知所踪。

  志伟说:「万新说得对,去报警吧。」

  万亨摇摇头。

  志伟说:「你这就不对了。」

  「她若要与我分手,律师会联络我,我便可知她下落。」

  「你真傻,这分明是累斗累,这个女人多深沉,过些日子,她拿到护照,反咬一口,告你遗弃。」

  万亨想一想,低声说:「不会的,她不是豺狼虎豹。」

  「你仍然迷恋她。」

  「或者是。」

  「万亨,你打算怎麽样?」

  「我不知道,我不想再回到炸鱼薯条店去,那种工作做久了会发疯,你看他们一落班,就往赌馆 跑,就是企图以疯制疯。」

  「那麽,到伦敦去。」

  万亨摇头,「那有什麽用,换汤不换药,不见天日,做得肺捞,并无善终。」

  志伟知他自卑自怜到极点,不知如何劝解。

  半晌他说:「荣叔衣锦还乡,大排筵席,广宴亲友。」

  万亨听说过:「是你当兵那个表叔吗?」

  「他退了役,现在曼彻斯特开了一间酒馆,叫友谊万岁。」

  万亨纳罕,「他如何取得酒牌?这牌照可不会胡乱给人,更不曾发给华裔。」

  「他服过五年兵役。」

  「怪不得。」

  「万亨,这是一条出路。」

  万亨心一动,可是接着犹疑,「好男不当兵。」

  志伟讪笑,「无家底无出身,只得一双手,既不甘心在唐人街孵一世,又自称好男,不肯屈就,兄弟,你到底想怎麽样?」

  这番话如当头棒喝,万亨发了一会呆,然後心酸地说:「这麽说来,穷家子需以性命来换取出身。」

  志伟笑,「你不穷,但不甘服输,就只得拚一拚。」

  「志伟,你有大智慧。」

  刘志伟嗤地一声笑,「不敢当不敢当,你为一个女子疯狂,才看不清这浅白的道理,快回去吧,林秀枝再也不会回来,你在英国几个大埠多走走,反而有可能碰到她。」

  周万亨与好友话别。

  再回到伦敦,已是隆冬,时近圣诞新年大节,下好大的雪。

  万亨并不怕冷,可是不知怎地。他伺楼看身子,不想挺胸。

  他没有寄仓行李,可是看到行李运送带附近站看华裔妇孺,自动过去帮忙。

  年经力壮的他迅速提起大箱子,碰碰数声,扔到地下,一用力气,精神即来,周万亨乐於日行一善。

  一位太太抱着婴儿说:「是那只棕色的箱子,不错,谢谢。」

  到了街上,冷空气一吹,他又伤感起来。

  身後有一把声音说:「多谢你拨刀相助。」

  万亨诧异,转过头去,看到一个年轻女子,她背着背囊,身段高佻,圆面孔,笑容甜美。

  有吗,他有帮她吗?

  她解释:「现时已经很少男士肯帮妇孺做事了。」

  万亨不作置评,只是赔笑。

  一看就知道她是学生,穿着很考究的便装,可见家境不错。

  她伸出手来,「曹慧群,伦大经济系,你呢。」

  周万亨忽然笑了,他们老以为人人都是大学生,不容置疑,毋需商榷。

  他与她握手,「周万亨,利口福饭店。」

  曹慧群先是一愣,然後笑弯了腰。

  计程车来了,万亨替她拉开车门,温和地说:「顺风。」

  她也扬扬手,「後会有期。」

  寻妻不获,周万亨一个人找到酒馆,坐在一个黑暗角落,喝起啤酒来。

  女侍替他斟酒时笑说:「圣诞快乐。」

  「圣诞已届?」

  「还有两天。」

  第二章

  离开酒馆已是黄昏,寒风凛例,他朝市中心走去,街上行人拥挤,都是出来搜购礼物的人潮。

  这是西方人的世界,周家始终未能融入,多年来他们管他们在农历年放炮竹舞狮子,身在胡,心在汉。

  大百货公司橱窗摆满应节活动装饰,驯鹿拉着圣诞老人雪撬,彩色灯泡闪烁亮丽。

  万亨打了个酒隔,拉起外套领子。

  他小心翼翼走过马路,生怕滑饺。

  就在这个时候,最可怕的事发生了。

  起初万亨根本不知是什麽事,只觉背後好似被人大力推挤,他摔得老远,跌在地下。

  面孔碰在雪地上,也不觉疼痛,接着,隆轰轰巨响,好似一列火车开过,震耳欲聋,地面颤抖起来。

  世界像是倒塌,无数砖块玻璃碎为糜粉,雨般朝他身上撒来。

  万亨魂不附体,两手抱在头上,尽力保护自己,电光石火间,两个字闪过他的脑袋:炸弹!

  他伏在地上动都不敢动。

  数十秒钟过後,他抬起头来,看到了地狱。

  爆炸就在百货公司大门附近发生,橱窗已全部粉碎,豪华入口处已变瓦砾,三分钟前兴高采烈的途人此刻躺在地上呻吟,残肢四布。

  周万亨若不是忽然决定过马路,恐怕已是其中一具尸体,他浑身钦敛发抖,听得瞥车呜呜声赶来。

  身边有人低声呼救:「我的孩子┅┅救救孩子。」

  万亨爬起来,扶起浑身鲜血的一个女子,她头部受重创,已失去半边脸。

  万亨声音沙哑,「别担心,我帮你找。」

  「是男孩┅┅六岁。」

  救护人员已开始工作,现场一片慌乱。

  可是万亨没有放开那女子,「我去替你找。」

  女子轻经说:「谢谢你。」

  那小男孩在不远之处,像一只被人遗弃的洋娃娃似躺看,身上无表面伤痕,可是已无生命。

  万亨抱起他,走到女子身边。

  女子尚有一丝力气,「他无恙?」

  万亨听见他自己说:「他没事。」

  女子伸手过去握住孩子小手,然後不再动弹。

  护理人员走到万亨身边,「先生,你受了伤,请过来检查。」

  万亨一低头,这才看见大腿上插看一截断箭似的碎玻璃,奇怪,他一点也不觉得痛,可是忽然浑身乏力,再次蟀倒。

  有人自他手中把孩子接过,他一直问:「为什麽,为什麽。」

  替他包扎伤口的女护士忽然抬起头来,冷冷地说:「问爱尔兰共和军。」

  那一夜,周万亨在医院渡过。

  隔壁床位男子失去左臂,在药物影响下昏昏睡去,稍早时,万亨听见他哭泣。

  看护进来巡房,替他注射。

  万亨内心明澄一片,再也没有怨恨,适才经过生关死劫,到冥界兜了一个圈子回来,便他明白,他个人的伤心事并不重要。

  看护温言问他:「你是炸弹案其中一个伤者?」

  万亨颔首。

  「算是幸运,只缝了五针。」

  「可不是。」

  「已是本年第七宗。」

  「为何伤及无辜平民?」

  「好让政府震惊伤痛。」

  「可是,政府只是一个麻木不仁的权力机构。」

  「说得真好。」

  万亨挣扎坐起来。

  看护按住他,「你别动,你失血不少。」

  他睡着了。

  只有这一个晚上,他没有梦见林秀枝那双大眼睛。

  三天後他出院返家。

  对受伤的事绝口不提。

  周母闹偏头痛,在吃中药。

  万亨轻轻在母亲耳拌说出意愿。

  周母如闻雷极,失声跌脚问:「你要什麽?」

  周父抬起头来,皱起眉头,「你又大呼小叫了。」

  周太太跳起来,「万亨,你再说一次。」

  万亨无奈,鼓起勇气说:「我已决定从军。」

  周父手中的报纸刷一声落在地上。

  他比老妻跳得更高,「万亨你疯了。」

  万新在一旁点点头,「他没事,他只是想跳出这破旧的唐人街。」

  万亨向哥哥投去感激的一眼。

  「当兵多吃苦你可知道?」

  万新懒洋洋答:「不曾比终身在餐馆渡过更辛苦。」

  周父喝道:「我不是问奶。」

  周太太放声大哭,「你是中国人,你在英国当什麽兵?」

  万新冷冷答:「你错了,法律上我们全家是英国人。」

  周太太呼天抢地,「天呵,我做错什麽事,为何如此报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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