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真男人不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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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慧群推着脚踏车,与他一起走下山坡。

  那天傍晚,曹慧群在周家吃饭。

  由周父亲自下厨炒了一大碟咕噜肉。

  周太太渴望客人会帮她洗碗,可是那位曹小姐站起来走到书房看周父写字,并不打算做那等婆妈琐碎的事。

  周父大笔一挥,写的是「开到荼糜花事了」。

  还没喝咖啡,万亨就说:「我送客人回家。」

  他不想她久留,怕她好奇,终於会问起什麽叫白鸽票。

  在门外慧群问:「这麽晚驾车回伦敦?」

  「试试看。」

  「要不,北上到湖区观光。」

  万亨笑着看她,「是否一个人书读得多了就会对天地万物都发生无比兴趣?」

  慧群神气活现地回答:「不,因为我个性一向明敏过人,生动活泼。」

  万亨别转头去笑出来。

  只要有得笑,笑能医百病。

  这次出发,连万新都来送他。

  「自己保重,平安归来。」

  万亨大力点头。

  忽然,万所说:「有人见到她。」

  万亨愣住。

  「在曼城大统华餐馆,据报讯的人说,真人比照什还要好看,证件都足真的,但是神色仓惶,故有点疑心。」

  万亨脸色骤然变得很坏。

  「回来再算。」

  这时,慧群也到了。

  万新十分讶异,没想到兄弟这样有办法,女伴一个比一个出色。

  曾慧群那清逸气质简直叫他自卑,他朝他们摆摆手便离去。

  其实慧群也没说什麽,她伸手去摸万亨军服领子,半晌才说:「等你回来。」

  火车上坐对面的同僚是个二等兵,看样子比他更年轻更紧张,发颤的声音经经问周万亨:「你有无杀过人?」

  万亨相当镇定,「没有。」

  「你打算杀人吗?」

  「不。」

  「敌方要杀你,可怎麽办呢?」

  「自卫。」

  「错手杀了他的话,又如何是好?」

  周万亨自背囊中取出一句糖果,「吃点巧克力。」

  那年经的一双手犹自抖个不已。

  恐惧真是人类大敌,万新说,初移民来利物浦,时常听见母亲在晚上哭泣。

  原野在火车窗户隆钵隆垢地往後退,周万亨最喜欢看到成群绵羊,羊身上都有一搭油漆记认,走失了方便认领。

  他脖子上也挂着刻了姓名兵阶的金属牌子,万一有何不测,方便认领。

  可是周万亨知道他会平安归家,光荣退役,开设一间叫做兄弟的酒馆,他充满信心。

  那一天,曹慧群上学时发觉有警察在校门口。设岗检查证件书包。

  「什麽事?」

  「有线报说校舍被人放置炸弹。」

  「可有发现?」

  「经搜查後无所获,然而安全为上,人人都要搜身。」慧群跟着同学鱼贾而入。

  到了图书馆立刻找报纸看贝尔法斯特新闻。

  同学在一旁看到可怖新闻图片喃喃说:「毫无意识的杀戮。」

  慧群不出声。

  「幸亏十分遥远。」

  不不,一点也不远,息息相关。

  慧群写信给万亨。

  「稍後我将返家见父母,上次见面,发觉家父头发已逐渐稀疏,十分震惊难过。」

  「暑假返来,仍然住在老地方,记住与我联络。」

  定期一个礼拜一封信,小小秀丽淡蓝色信壳,外人一看就知道是女友寄来。

  万亨每次接到信,心中都得到鼓舞、每张纸看很多次。

  「爱尔兰眼睛真会微笑吗,湖光山色则肯定是美丽的。」

  三个月都没有离开过北爱尔兰,即便放假,也不过在营地喝上一杯。

  每天荷枪实弹巡逻,意料中事终於发生,先是看到一大群白鸽受惊飞起,接着听见怆惶的脚步声,万亨立刻警觉地伏下,刹那间对面马路一辆公路车爆出强光。

  整部车子被气流卷至半空,乘客象兵兵球那样摔出车窗,化为糜粉,四肢残骸随意散落路旁。

  周万亨目光一直未曾离开过那两个凶手,立刻爬上来呼召伙伴追出去。

  那两人逃进穷巷,转过头来,举起枪械,万亨毫不犹疑先下手为强。

  事後上级嘱他去看心理医生。

  他失去嗅觉,无论闻到什麽,都是一阵血腥气。

  漂亮的女军医温言安慰他:「这是一种心理障碍,待情绪平复,内疚消失,便会俸愈。」

  周万亨脸上从此添了沧桑之意,他比往日更加沉默。

  他并没有将他的遭遇告诉任何人。

  上级传他到办公室,愉快地对他说:「派你驻香港可好?」

  「是,长官。」

  「恭喜你!周中士。」

  「谢谢你,长官。」

  离营第一件事是到曼城大统华饭店。

  详细打探过,肯定那确是林秀枝,匆匆来,匆匆去,像是一只受惊的动物,时时往背後看,彷佛怕人追踪,做事心不在焉,手脚不算勤快,可是人长得漂亮,小费往往收大份。

  「有没有说下一站到什麽地方去?」

  「好像是阿姆斯特丹。」

  「嗯。」

  「她英语相当流利,应无问题,不过 」「不过什麽?」

  「带着婴儿,怎麽走得远。」

  婴儿?周万亨霞惊了。

  「刚会走路,十分可爱,但明显地乏人照顾,小衣服不够大,也洗得不够勤快。」

  半晌万亨才问:「那孩子叫什麽?」

  大统华的店主想一想,「姓周,她叫她宝宝。」

  这时的周万亨已非吴下阿蒙,可是听到这个消息却还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女子至今还在剥削他,他连她的手部没碰过,她却诬捏孩子属於周家。

  半晌,他才告辞离开大统华。

  他正式找了一名律师。

  那女律师是李兹大学法律系毕业生,刚出来工作,年轻、热心、有朝气,叫马玉琴。

  一听个案,噫地一声,「不得了,此事可太可小,将来争起产业来,可真麻烦了。」

  周万亨低下头,「我没有钱。」

  「那麽,名誉也是重要的。」

  「可以怎麽做?」

  「我方在全国登报一星期请她出来见面,如不,则单方面申请离异。」

  不知怎麽,此刻万亨经已死心,生命太苦太短,不值得为这样一个女子死缠烂打,你若无心我便休。

  马律师送他出门,忽然很关注地问:「北爱局势如何?」

  万亨讶异,「你怎麽知道」「你襟上十字英勇勋章只在彼处颁发。」

  读书人见识多广无所不知。

  万亨欠欠身离去。

  这下他再也忍不住,立刻与慧群联络。

  慧群声音十分镇静,可是有一股喜孜孜之意在八十哩路外都感觉得到,「回来了,大难不死,必有後福。」

  万亨只是笑。

  「我马上回来见你。」

  「不必这样郑重,暑假过後 」「这 闷死人了,我巴不得立刻走。」

  女大不中留。

  一边有家长关心地问:「那是谁,因因,你同什麽人说话?」

  电话已经挂断。

  这次见到慧群,他与她谈到将来。

  「我记得你说过不想在此居留。」

  「你有什麽建议?」

  「对打理一家酒馆可有兴趣?」

  慧群只是笑。

  「可予你百分之十股份。我与父兄各占三十。」

  「无功不受禄。」

  「工作十分辛苦。」

  「我还是比较喜欢白领身份,下了班客串则不妨。」

  「伦敦近郊有一个新区叫伊士顿,半独立洋房还算廉宜,要不要去看看?」

  慧群忽然醒觉到这是他含蓄地向她求婚。

  她有点茫然,抬头看看夏日轻柔的蓝天白云。

  要退缩的话,现在还来得及,不然,就得一辈子与一间酒馆主人厮守,每日到了锺数打铃逐客,在後巷监察伙计把啤酒桶抬进地库┅┅

  他父母思想古旧保守,寸步不离唐人街,他小时候没把书读好,英语口音与文法全不对,老实说,连他的粤语亦带奇怪乡音,与城市人说的不一样。

  可是有很多时很多事,一个人需聆听她的心。

  她听见自己说:「明日去伊士顿看看。」

  她只知道,与他在一起,无比欢欣。

  倘若这还不足够,也太贪心了。

  将来怎麽样走着瞧吧。

  万新问:「仍是那个大学生?」

  「是。」

  「那麽,这个要你覆电的女律师又是谁?」

  「你怎麽不早说。」万亨跳起来。

  「我根本不知你搞什麽鬼。」

  他到了马律师处。

  「有消息了?」

  律师摇摇头,「她很聪明,离婚手续烦琐耗时,届时她可能获得公民身份。」

  「我打算再婚。」

  「恭喜你,可是,伴侣知道这件往事吗?」

  万亨不作声。

  「这种事,是越早坦白的好。」

  万亨说:「谢谢你的忠告。」

  那日,他几次三番张口欲将往事从头说一遍,可是终於开不了口。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事情是怎麽发生的,又怎麽解释,他不怕她不原谅他,他怕她惊讶:这样无知愚昧的一家人,归根究底,他怕失去她。

  他说不出口。

  晚上,两兄弟儿兴高采烈谈将来的事业。

  「父亲决定叁股支持。」

  「你呢?」

  「我是穷光蛋,不过们船上的三斤钉说什麽都会拿出来。」

  「我可向军方贷款。」

  「这月酒馆堪称是打出来的江山。」

  万亨不语。

  「调驻香港好呀,宿舍宽大,在乡郊大可称王称霸。」

  万亨仍然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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