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心扉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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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书苓立刻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就走。

  罗伦斯洛只来得及对守丹说:“司机在楼下等你。”

  主仆两人急急离去。

  老先生,那一定是侯书苓的父亲。

  守丹一个人坐在桌子上,侍者刚好拿冰淇淋上来。

  她推开玻璃碗,刚想走,有人过来说:“我可以坐一会儿吗?”

  守丹抬起头,呵,她认得她。

  她们有过一面之缘。

  她是那个姓陆的女演员,那一日,守丹跟母亲去侯家轮候面试,她比她们先到。

  今日,她亦艳光四射,一件红色透明莱斯短裙低胸低背,把全身百分之七十皮肤暴露在外。

  “陆小姐请坐。”守丹说。

  “我们见过。”她笑笑。

  守丹颔首。

  因是同道中人,一见如故,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早就知道你的机会比我大。”

  守丹老实说:“那天去见侯先生的,是我母亲。”

  陆小姐大奇,“她?别开玩笑了,她怎么行。”

  “她以为她自己行得很呢。”守丹十分讽刺。

  陆小姐即时明白叹口气,“我亦与家母不和。”

  “相信令堂不及我母亲荒谬,有人问她婚姻状况她就误会人家要吃她豆腐。”

  “嗯,不肯承认人老珠黄。”

  “其实在年青人眼中,她就是个可笑的老女人。”

  陆小姐若有所思,“我们到了那个年纪,会不会同样失策?”

  “绝对不会,一过三十岁,我会用黑布把面孔蒙起来。”

  陆小姐笑得弯腰。

  “敬你一杯。”

  两个年轻世故的女孩子谈得十分合拍。

  陆小姐说:“你放心,侯书苓是个好人。”

  守丹问:“你怎么知道?”

  “几年前,我跟他签过一纸合约,为期一年。”

  原来她是过来人。

  “那日,我通过罗伦斯洛去找他,本来相当有信心,一见到你,知道不是对手,不过侯书苓十分大方,给了一笔可观的车马费。”

  守丹不出声。

  “果然,今天看见你同他在一起,好好利用这个机会,他为人慷慨,不妨向他多要点东西,将来会用得着。”

  守丹点点头,这算是忠告。

  “罗伦斯洛是越来越像只老鼠了。”

  守丹不忍,替洛君辩护:“他对我不错。”

  陆小姐笑,寒暄已毕,她想回自己的桌子,“改天喝茶。”

  守丹却唤住她:“我想请教你。”

  陆小姐颇有点受宠若惊,“什么事?”

  “侯书苓是否有病?”

  陆小姐一怔,“据我所知,他身体健康。”

  “心理上呢?”

  陆小姐笑了,“粱小姐,我同你,都有自虐虐人习惯,严格来说,亦应看精神科医生。”

  守丹不肯放弃追问,“他是个正常的人?”

  “他是一个罕见的君子。”陆小姐语气十分肯定。

  说完她站起来,那边厢自有男士把她接过去。

  守丹却不相信,哪有正常人专门同女人订古怪合同。

  她呆半晌,才取过手袋,独自下楼。

  司机看见她,连忙把车子驶过来,替她开车门。

  守丹并没有对侯书苓说谎,她的确有高兴的时候,每一个女孩子一生中都起码有一段日子应该过得像小公主,守丹认为她的愿望已经达到。

  她有些同学一直过着惬意的生活,守丹去看过,私人卧室宽敞光明,睡床上有粉红色纱质帐篷,雪白的书桌上放着香水瓶、贝壳,以及糖果,她们的母亲称她们为妈妈的小公主。

  守丹第一次觉得她也像小公主。

  当然,她需要付出代价。

  像童话中那些走进迷宫的美女,终于会碰见迷宫中的主人魔君。

  一连三天,罗伦斯洛都没有到守丹处来。

  守丹乐得耳根清静,招莲娜却忐忑不安。

  守丹冷眼旁观,觉得母亲可怜,实在是吓怕了,更无半点自信,一点风吹草动,便越想越远,颤抖起来。

  她同守丹说:“打环宇通找阿洛来问个究竟。”

  守丹搔搔头,“不必心急,他自会出现。”

  “是不是你言语间得罪了他?”

  守丹有点不耐烦,“你为什么不问他是否不小心得罪了我?”

  招莲娜不再出声。

  “别把他看得太重要,他同我一样,不过是个受薪伙计。”

  招莲娜不安,短短日子内,她已习惯新生活,她已联络到新朋友,她贪图逸乐,不愿再看到一张张最后通知的紧急帐单,不想回到陋室,害怕好日子会结束。

  招莲娜问:“会不会是因为那姓于的小子?这个书还读下去干什么呢,不过是个幌子,反而误了正经事。”直抱怨。

  她也许是第一个央求女儿不必再继续求学的母亲。

  守丹讪笑,“你不是一早同侯先生讲好的吗,我的教育费是最主要条件之一,忘了?”

  招莲挪气呼呼,“狗咬吕洞宾,这上下你想想除了我还有谁为你好?你若能正式嫁入侯家,也好叫我放心,与其读书,不如在正经事上用工夫。”

  守丹眼角都不看母亲,“为我好,还是为你好?”

  她不屑地回房去写信。

  “心扉,将来,最出卖我身份的会是我的一双手,在佣人走了之后,我曾做粗活达一年之久,本来不算细结的手变得更为粗糙,我常常把它们收藏在口袋里。”

  “守丹,为一双手而发表伟论,可见你心情已大好,手是我们的工具,不是装饰品,不必介怀形态,应当讲究它们的实力。”

  侯书苓的消息终于来了。

  罗伦斯洛像是有几日几夜不眠不休的样子,黑眼圈,胡须茬,所以讲,什么工作都不易做。

  一坐下来便说:“侯老先生做了一次心脏手术。”

  一句简单的话解释一切。

  他拭一拭汗:“刚刚度过危险期。”

  招莲娜问:“侯老先生什么年纪?”

  “侯书苓是他中年才生的孩子。”

  “他有什么事,侯家全副身家都是侯书苓一个人的了?”

  罗伦斯洛瞪招莲娜一眼。

  守丹问:“侯书苓很紧张吧?”

  罗伦斯洛想,这才是人讲的话。

  守丹又说:“大概有一段日子见不到他了。”

  “你猜错了,他约你今晚见面。”

  守丹问:“为什么他从不亲自开口?”

  “梁小姐,”罗伦斯洛笑,“你也总得赏我一口饭吃吃。”

  那日罗伦斯洛失陪,或是说,侯书苓不用他陪,梁守丹则从来没要过他陪。

  他感喟说:“守丹,只有你不曾看不起我。”

  守丹想起陆小姐说过他似只老鼠,有点同情。

  守丹温和地答:“你对我们母女特别好。”

  “你母亲也待我不薄,我们都不是坏人。”

  守丹笑得弯下腰来,“你不是她的女儿当然这样说。”

  对粱守丹来讲,招莲娜所有的苦衷与苦楚都不及出卖女儿来得严重。

  第五章

  那一夜守丹穿一件肉色网纱钉珠片的衣裳,在烛光下看去,好像没着衣服,只见闪闪珠片,同她脸颊一般晶莹。

  侯书苓轻轻说:“我敬漂亮的梁守丹一杯。”

  看上去倒是没有比平日更疲倦。

  他说:“家父大病。”

  守丹颔首。

  “病榻上念念不忘我这个儿子,”侯书苓牵牵嘴角讪笑起来,“我心中实在难过。”

  守丹说:“你们感情很好。”

  没想到侯书苓答:“不见得,皆因我特别不争气,所以累老人花精神。”

  守丹大奇,“但我听说你是很能干的人。”

  侯书苓看着她年轻的脸,笑了,“你自何处听来?”

  守丹有点不好意思,“江湖上是那样传。”

  侯书苓笑意更浓,“你是江湖客?”

  守丹大胆地说:“我不是,但是我能令你笑。”

  侯书苓一怔,她说得对,他摸摸自己的面孔,多少个日子没有笑过,怎么一见这少女就情不自禁地笑完又笑,这确是她的魅力。

  守丹接着问:“有没有其他的人令你笑?”

  侯书苓摇摇头。

  守丹纳罕,“一个也没有?”

  侯书苓感喟,“一个也无。”

  他脸上的憔悴更甚,那种倦意,简直从灵魂深处钻出来,累积了不知多久,不是睡它一觉可以解决,也不是放一个月大假能够松弛下来,那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厌倦,酒色财气,以及更大的名利,都不再能使他的精神振作,他倦得甚至已无力兼顾快乐与悲伤,侯书苓最大的宏愿也许是第二天不必再起床,那样,在下一世,也许有机会化身成为一个精神奕奕的年轻人。

  守丹问:“你为何疲倦?”

  他轻轻答:“告诉你,大抵你也不会明白。”

  的确是,守丹甚至不了解为什么招莲娜会累,但她对侯书苓的憔悴没有共鸣。

  “你有没有看到我身上的重压,我的负担,我的包袱?”

  守丹摇摇头,“没有。”

  侯书苓颔首,“是比较难看得到。”

  “会不会是你自己要背这些重压?”

  侯书苓已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举起杯子,“敬美丽的粱守丹。”

  那一个晚上,散席之后,他们仍然坐不同的车子,回不同的家。

  第二天,守丹旷课。

  那一天早上,她没有像其他所有的早上一般,一骨碌爬起来。

  以往她有过多次不想起床的经验,但终于还是强逼自己双脚落地,梳洗更衣,去应付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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