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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瑛低着头,柔软的发脚黏在颈后,振川很受引诱,想伸手去拨它,但不敢造次。

  从前他会动手,女孩子多数不介意,振川并不是个猥琐的人。

  但这一次他可不敢冒险。

  林振川,你对柏如瑛,可真的与众不同啊。回到写字楼,从办公桌百忙中抬头,他对自己那么说。

  一整个下午都忘不了白皙后颈上那缕秀发。

  奇怪,他完全接受她,那些古怪的异能,也仿佛合情合理,不以为奇。

  振川记得有一位朋友,认识性情刚烈的女孩,她脾气异常急躁,旁人颇为侧目,但朋友却认为她有真性情,难能可贵,非常爱她。

  倘若觉得伴侣有什么不妥,那即是爱得不够,否则定能连缺憾一齐包涵,化腐朽为神奇。

  振川要迟到了。

  他收拾东西刚要离开办公室,大哥进来,大吐苦水,董事怪下罪来,责他领导无方。

  振川只得给他十五分钟。

  然后勇敢而镇定地说:“我约了女朋友。”不卑不亢,何用说对不起,他又没错。

  反而是大哥向他致歉。上司也是人,不是独角兽,合作办事,毋须屈膝。

  振川立刻致电柏宅解释。

  到街上,他原想买些水果,店门已关,不想迟上加迟,只得空手。

  礼物也落伍了,这本是追女孩仪式中不可缺少的道具,但现今都无所谓追求不追求,志同道合便可走在一起,配合社会节奏,省时省力。

  再说下去,连罗曼史都已经死亡。

  前些日子,振川在晚宴中听到一些痴迷缠绵拖了十五年的爱情故事,他丝毫没有感动,且认为非常老土,肉麻无比,当时马上想:“太过浪费,何不下定决心,排除患难?”

  过时了,彼时令你落泪的事,如今不屑一顾。

  根本没有人注意他没带礼物。

  除了如瑛母女,振川还看到上次见过的那位医生。

  由柏太太介绍,“这位是容医生,我们家老朋友。”

  振川瞪大眼,医生姓容,很难说是喜剧抑或悲剧,他努力控制面部表情。

  如瑛向他挤挤眼。

  虽是便饭,小菜精美,招呼周到。

  柏太太非常尊重振川,且很讨好他。

  喝咖啡时,如瑛低声同振川说:“我妈现在当我是有残疾的人,希望你接受我,她感恩不尽。”

  振川白她一眼,怪她太过自嘲。

  但柏伯母确有那种意思。

  容医生走近,咳嗽一声,他说:“振川,我们见过。”

  “是,在门口那次。”

  柏太太叫女儿,“瑛儿,我一个胸针掉了,帮忙找一找。”

  很明显地调走如瑛。

  振川马上知道容医生有话同他说。

  果然,他坐到振川身边,“如瑛说认识你有一段日子了。”

  三天算不算?一日如三秋,振川微笑,“颇长一段日子。”

  “如瑛的事,你全知道?”

  “知道,每一个细节。”

  容医生放心,沉吟一下,又说:“车子失事之后,她心神有点恍惚。”

  “有吗?我不觉得。”

  容医生看他一眼,“她母亲劝她进疗养院,她不肯,那天晚上你也在,她大发脾气,拿东西摔我,停电时起码有两只杯子飞到我额角上。”他下意识伸手揉一揉。

  振川几经艰苦才忍得住不把咖啡喷出来。

  容医生喃喃说:“她告诉柏太太,她有超人能力,她可以预知未来,我认为只有劝她进医院休养治疗,你说是不是?”

  振川忍得几乎内伤,无暇作答。

  “柏太大伤心极了,可怜的如瑛,想得太多,太过聪明。”

  振川吁出一口气。

  “你会照顾她吗?柏太太想知道。”

  振川毫不犹疑回答:“我会。”

  “你肯定?这是需要一点耐心的。”

  振川简单地又说一遍,“我会。”

  容医生真正松弛下来,拍拍振川肩膀,表示激赏。

  他走开,如瑛过来,“他同你说些什么?”

  “猜。”

  “我同他沟通很有困难。”

  “他是个老好人。”

  “追求我母亲,却想把我送进精神病院去,还说是好人?”

  振川微笑,“他不会再提这件事。”

  如瑛怀疑,“你们达成协议?”

  “是,他做中间人,伯母已将你卖给我。”

  如瑛腼腆地笑,振川终于忍不住,右手不听控制,拨了拨她的秀发。做成这件事,他心安了。

  如瑛没有闪避。

  她说:“靠你,我摆脱母亲,也摆脱医生。”

  他俩笑起来。

  稍后如瑛送振川出门口。

  振川抬头,看到长明灯,问:“灯泡如何破灭?”

  “我尖叫,到某一个音符,震裂玻璃。”

  振川看看调皮的她,摇头,“我不相信。”

  如瑛双臂抱在胸前,笑吟吟。

  “明天你做什么?”

  “还不是同今天一样。”

  振川注意到柏太太与容医生自楼上的窗户偷窥他俩的动静。

  他微笑,告诉如瑛:“不要回头,有人密切注意我们行踪。”

  如瑛也笑,“我知道,躲在右边纱帘后面,是不是?”

  振川温和地说:“原来你脑后长着眼睛,一只还是两只?”

  “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怕。”

  “怕?”振川想到《圣经》里说的,上帝是爱,爱没有惧怕。“三只眼不错哇,用只帐篷遮住你,一块钱看一看。”

  如瑛知道他留恋着胡扯不肯分手,于是转身进屋,“再见。”她说。

  “明天见,”振川想想又补一句,“天天见。”

  星期天,振川整天在家,好好松弛,坐在他最喜欢的角落,欣赏长窗外的风景。

  太阳钻出来,不知名的小鸟为了表示欣赏,唱亮了整个黄昏。

  振川吩咐老区为他做了小棠菜焖狮子头,预备吃三碗蓬莱白米饭。

  刚搁着双腿在欣赏敏纽轩演奏拉维尔的吉卜赛狂想曲,大门轰轰轰地响起来。

  吓得振川整个人弹跳起来,跑出去看个究竟。

  门外站着孙竟成,这个混球,他似乎不知道作为一个访客,最方便及适当的行为是伸手按门铃,他这个讨厌鬼,每次非得手脚并用不可。

  振川打开了门,瞪他一眼,“什么事?”

  “要紧事。”竟成用手帕擦着汗。

  “你有什么要紧事。”

  “真有的,不骗你。”

  振川比什么时候都讨厌这位老同学,不用问,都知道,完全是因为柏如瑛的缘故。

  振川略党内疚。

  认识柏小姐才十来天,与孙竟成是大半生的老友,厚此薄彼,实在说不过去,算了,听听这人有什么话要说也好。

  “什么事?说吧。”

  孙竟成斟出老酒,边喝边喘息,像是有一只吊睛白额虎在门外等他。

  “振川,我要结婚了。”

  振川“哎呀”一声。

  “结婚,”他拉住孙竟成,“同谁?”

  这样的人居然也有点忸怩,“同一位你不认识的小姐。”

  “不是柏如瑛?”

  “当然不是她。”

  振川松一口气,这就好了,他俩关系正式告一段落。

  “可是,振川,我怕。”

  振川没好气,“怕新娘子吃了你可是?”

  孙竟成鬼鬼祟祟地说:“怕柏如瑛难为我,妒忌的女人往往迷失本性,状若癫痫,她会不会对我不利?”

  振川受不了他,答道:“会,你还记得霍小玉的故事吗?在你洞房花烛夜,她会取你的狗命。”

  孙某脸色大变,“振川,别开玩笑。”

  “竟成,你同人家分手有多久,这么快就宣布结婚,叫人家颜面何存?”

  “这我也知道。”

  “明知故犯。”

  “所以来求你,振川。”

  “这与我何关?”

  “你好人做到底,振川,你替我把帖子交给她。”

  孙竟成自怀中取出两张喜帖,放在书桌上。

  振川不出声,如瑛要是知道了,不知伤心到什么地步。

  竟成委屈地说:“我总不能为柏如瑛做和尚呀。”

  振川心一动,问他:“你认识这位小姐多久?”

  竟成一时没有防范,脱口而出,“也有三个月了。”

  被振川猜中,“你故意找借口撤掉柏如瑛。”

  “借口,”竟成反问,“难道我所说的,不是真的?”

  振川讽刺他:“真,当然真,在一百年前,你的举证足以使她被判活活烧死。”

  孙竟成沉默很久很久,“柏如瑛性格太过刚强,不适合我。”他终于说出老实话,“人是有权变心的。你不原谅我?振川。”

  “你何须人原宥,竟成。”

  “我的新娘像只依人小鸟,你会喜欢她的。”

  不会,振川想,永远不会,因为她令如瑛伤心。

  “你可相信缘分?我与柏如瑛,到此为止,请你劝她不要为难我。”

  “我不认为她会。”

  “振川……”竟成嚅嚅,“也许,她会下蛊?”

  振川一口茶直喷出来,咳嗽不已。

  竟成在一旁:“你不要以为这是没有可能的事。”

  振川拼命摇头,“她即使懂得这门深奥的学问,也不会花时间精力拿你作试验。”

  竟成一呆,“你保证?”

  “我代表柏如瑛保证。”

  竟成不是笨人,静下来,看到一向明哲保身的振川如此慷慨激昂,便下棋将军:“你喜欢她,是不是?”

  振川答:“是。”

  “那多好,”竟成也不是省油灯,“骂完我,你可以谢我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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