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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呢,可以说是。”

  “这种小袍子没有多大用途,连脚裤才实用。”

  蓓云笑,“你可以说是专家了。”

  余君取出一张卡片,“这是我现在工作的地方。”

  蓓云连忙接过,“我们有空联络。”

  “巫女士,我仍然想再说一声谢谢,多谢你帮忙。”

  “不敢当不敢当,”蓓云说,“除出你自己,谁也没帮你。”

  余君笑笑,欠欠身,离去,渡过难关,他又是一条好汉。

  蓓云终于听余君忠告,选了几条连脚裤。

  查看他的卡片,发觉他现在开了一家小小的设计公司,做起主持来。

  今日看他,哪会猜到半年之前,他曾是那么褴褛。

  家里三个人,每个人出去都带几件婴儿衣服回来,看清形一天穿一件穿到三岁都穿不完。

  尤其以小云买的各式水手服最好玩,配小小帽子及鞋袜,小云爱不释手。

  周至佳一日比一日紧张。

  蓓云问他:“你要不要学打毛衣?我不是打趣你,你别多心,编针织物是分散注意安抚精神的好消遣,家人又可以享用名贵手工艺品。”

  周至佳不做声。

  巫蓓云耸耸肩,“当然,这不过是愚见。”

  稍后蓓云发觉周至佳选择十字刺绣,真没想到绣花样子一百年不变,仍然是“家,甜蜜的家”以及“基督是我家之主”之类。

  蓓云但愿她有时间陪周至佳选择丝线颜色,可惜她没有消遣余暇,她的时间不是用来赚钱,就是用来休息。

  最后一次手术时间已经定下。

  蓓云鼓励周至佳:“大功就要告成,可贺可喜。”

  周至佳似有隐忧,“我很担心。”

  “别过虑,万事俱备,况且还有梁医生这样的国手。”

  “蓓云,要是我进了手术室出不来,请记得我的好处,忘记我的坏处。”

  巫蓓云为之恻然,没口价安慰道:“不会有事的,剖腹手术,至为普通——”

  周至佳接上去说:“不过是由机械人处理的三级手术。”

  巫蓓云摊摊手,“瞧,你不是不知道。”

  “现在我明白了,这真是一命搏一命的玩意儿。”

  巫蓓云感慨,“可是许多人还以为是天经地义的一回事。”

  周至佳忽然笑,“最好叫他们来尝尝其中的滋味。”

  巫蓓云拍拍他的手,‘谁会像你这么笨。”

  他忽然问:“外头有人知道吗?”

  巫蓓云笑,“我没说过,你呢?”

  “我一字没说。”

  “那大概没人知道。”

  周至佳说:“我并非视这件事为秘密,我只是不想宣扬。”

  “我明白,这是周家私事,与人无尤。”

  周至佳觉得巫蓓云仍然十分了解他,不由得释然。

  手术前一晚上蓓云整夜在医院陪他。

  两个人并没有说太多话,讲来好笑,他们难得共处一室,周至佳一向有鼻鼾,又不肯去医治,夫妻长久分房名正言顺异床异梦这些年,连一起旅行都订两间房间,没想到在医院里倒是同起房来。

  蓓云没睡好,她想念那无梦的玫瑰香味的安眠喷雾。

  周至佳自然也整夜不寐。

  巫蓓云听见他哭泣。

  她不得不起来安慰他几句:“不要怕,我不住为你祷告。”

  周至佳忽然抬起头来看住蓓云,“你可是要离开我了?”

  蓓云一征,不得不按铃传看护进来替他注射镇静剂。

  第二天一清早周至佳便接受手术。

  巫蓓云一直握住他的手。

  看护对她说:“请在这里等候,稍后你便可看到婴儿。”

  蓓云点点头,看着护理人员把周至佳推到手术室去。

  她并没有太紧张,漱了口坐在椅子上听新闻报告,正在慨叹战争仍然不停,看护笑吟吟推着保暖箱进来,跟着传来响亮小儿啼哭声。

  蓓云探过头去,只见小小新生儿眼角挂着一滴亮晶晶豆大眼泪,蓓云忍无可忍,泪水簌簌流下脸颊。

  看护笑说:“恭喜恭喜,是个男孩。”

  接着马上把保暖箱推出去。

  巫蓓云却掩脸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跟着周至佳也被推过来,他己苏醒,只听得他叹道:“我已经尽了力了。”

  梁医生尾随在后,笑笑说:“手术过程非常成功。”

  蓓云连忙上前道谢。

  “孩子健康活泼,重三公斤。”

  这时小云与爱玛也已赶到,后面还跟着机械保母。

  大家争相问候周至佳,并且喧嚷着要看婴儿。

  蓓云叮嘱保姆几句,偕爱玛先返家。

  爱玛说:“能睡就多睡一点,婴儿一进门,人人辛苦。”

  蓓云不出声。

  机灵的爱玛立刻起了疑心,“主人,你不高兴?”

  “不,我太欢喜了,那孩子真可爱,证明周至佳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爱玛很兴奋,“对,老实说,开始我也觉得周先生简直无故难为自己,见过那小宝宝,才知道,他有正确目标。”

  蓓云吁出长长一口气,“九个月困难时期总算度过。”

  爱玛说:“那保姆真幸运,天天抱着孩子耍乐算是工作。”

  “爱玛,”巫蓓云对它说,“你也跟了我这些年了。”

  “不多不少,十三年整。”

  “爱玛,有件事同你商量。”

  那机械人已经通灵,提心吊胆说:“主人,不是要扔掉我吧?”

  “刚相反、我要你跟我走。”

  “什么?”

  巫蓓云笑笑,“孩子已经出生,父子平安,这个家不再需要我同你。”

  “什么?”

  “我打算搬出去住,只带行李以及你一个。”

  “什么?”

  巫蓓云转过头去拍它一下,“你的机器坏了还是怎地。”

  爱玛控制板上灯光不住闪亮,显示它极端困惑。

  蓓云告诉它:“这个家以外还有世界,还有天地。”

  “什么?”爱玛一时应付不了,只能说得出这两个字。

  “小云大了,又一直嚷着要寄宿,她不是问题,我们可以走得很潇洒。”

  过了许久许久,爱玛总算把一切资料消化,它问:“婴儿呢,你不爱他?”

  “爱,可是也不必与他同住。”蓓云笑。

  “你会错过他成长过程,”爱玛非常惋惜,“新生儿一天换一个样子,非得日日金睛火眼留神不可,否则,损失在你,他反正要长大,你在不在他身旁不是问题。”爱玛分析得头头是道。

  “可是,”蓓云无奈,“我已无法与他父亲同居。”

  “不能看孩子面上吗?”

  蓓云摇摇头,“早一个世纪,孩子都没有这样的情面了。”

  爱玛叹息,“可怜的幼婴,一出生就失去了母亲。”

  “去你的!我好好活着,你平白诅咒我干什么,不同住就等于没母爱,谁教你的?”

  爱玛又沉默许久,“周先生知道没有?”

  轮到蓓云不做声,人是万物之灵,他已经猜到了。

  “周先生会接受吗?”

  “成年人一定得承担悲欢离合。”

  “主人,你只带我一人出走?”

  “是。”

  “我会忠于你,终身服侍你。”

  蓓云十分感动,“我一早知道你可靠。”

  “主人,以后我俩就相依为命了。”

  “无须夸张,我们照样可以回周家探访新生儿。”

  “周先生爱吃我做的菜……”

  “你教保姆做好了。”

  “周先生同新生儿会寂寞吗?”

  “爱玛,你为什么不担心我弱小的心灵呢?”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搬出去。”

  “也难怪,你是机械人,不懂得,我要寻找我的理想。”

  爱玛呆呆地看住主人。

  蓓云微笑,“没有人告诉你关于理想吗?”

  “有,”爱玛答,“但理想原是最最渺茫的一回事,那漂亮的男婴却是现成的享受。”

  “新生儿是周至佳的理想。”

  “但是夫妻的理想应该相同。”

  “所以,爱玛,限期已届,我与周至佳的关系不能持续。”

  “我不明白。”

  “你无须明白,我欣赏你的忠诚足够。”

  爱玛忍不住问:“主人,可否告诉我,你的理想到底是什么?”

  “我的理想?”蓓云怔怔地,想了一想,才答,“我的理想生活是,天天可以睡到自然醒来,不做什么,不负啥责任,同我爱的,以及爱我的人,一起坐着说说笑看日升日落。”

  爱玛听罢,倒抽一口冷气,“太苛刻了,我还以为你的理想是名成利就,那还真的容易得多。”

  蓓云低下头,“我何尝不知道追求有实质的理想比较合理。”

  “可怜的主人,你那理想在今日世界不可能达到。”

  “不一定。”

  “别浪费你的时间。”

  “机械人,别管太多闲事。”

  第十章

  数日后的一个黄昏,巫蓓云正在休息,忽而听见幼儿啼哭,保姆不知给什么绊住,一时没抱起他,周至佳大概在卫生间,蓓云马上亲自出马。

  她抢到育婴室,只见到婴儿张大嘴巴哭泣,双眼露出盼望神色,圆圆面孔可爱无比,蓓云忽然说:“罪过、罪过,那么小,那么小,姆妈抱,姆妈抱。”

  她把他拥在怀中,泪盈于睫。

  她把幼儿抱到露台看日落,不住喃喃在他耳畔讲话:“看见那太阳没有?在二O八O年,大自然景色其实不过是背景放映……太复杂?慢慢你自然懂得,”她凝视他,“自从回家来之后,你很长了点肉是不是,唉,你的面孔同你父亲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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