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了笑,瞥了妈咪一眼,妈咪还是没什么表情。
找到了爷爷和奶奶,大伯和他的宝贝儿子正围着他们说说笑笑。
看见我,大伯点点头。他的小儿子闵怀仁看我还穿着制服,夸张的说:“闵怀椿你这么用功,现在才下课!”
我瞪了他一眼。闵怀义——大伯的大儿子,Y大的学生,往我的方向走过来,搭着我的肩膀说:“别理闵怀仁胡说,你还没跟爷爷和奶奶请安吧?”
我叫了声爷爷、奶奶。
爷爷笑呵呵的:“嘘嘘到了!爷爷还以为你不来了!”
奶奶也笑驾着:“小没良心的,这么久都不来看奶奶!”
我也笑了:“我这不是来了!我是怕常常来看您们,把您们给看老了,那多不孝!”
“小丫头伶牙俐齿的。”奶奶又笑又骂:“你要真有那个心,把奶奶看老了也没关系!”
“好了啦,奶奶!大人不记小人过,我跟您鞠躬赔礼。”
说完,我深深一鞠躬,奶奶开心的又笑起来。
吃饭时,两个大圆桌密密麻麻地,坐了二十几个人。
两个大圆桌,长辈和小孩隔开了坐。大人那桌除了爷爷、奶奶和妈咪外,还有大伯、二伯夫妇以及大姑和大姑丈,再来就是小姑和她未婚夫,还有小叔。小孩这桌则除了大伯的两个儿子和女儿闵怀静,还有二伯三个宝贝蛋;老大闵怀礼,双胞胎怀智。怀信兄弟。此外就是大姑的两个女儿:尹若雪、尹若霜,还有我。算起来,今天晚上聚在一起的都是“自己人”。还好,其它那些个叔公伯公姑婆的都没上门——光是想,就叫我头昏。
我们几个小孩年龄都相当,除了怀义和怀礼上大学,若霜还在国中念书外,其余的都在高中念书,所以彼此的功课成绩,常常是每次聚会时,伯姑母最喜欢谈论比较的话题。每次家庭聚会,就见她们几个女人凑在一起,比手划脚的,一点上流社会贵夫人应有的气质也没有。每回我总看见妈咪耐着性子的微笑着,常是一言不发地直到曲终人散。
我实在是不懂妈咪,明明是厌恶至极,为何还要一次一次地忍耐着?当然我的不争气带给她很大的难堪,只不过在人前,妈咪永远不动声色,永远是高贵美丽迷人的贵族名媛形象。
妈咪的确高贵又美丽,的确动人又大方。闵家每个男人都喜欢她,包括最野最不受教的闵怀仁,每次看见妈咪都涨红了脸,慑嚼了半天说不出话来。闵家的女人,我想除了奶奶,大概都对她又妒又羡。总算爹地死得早,我又不争气,妈咪没什么和她们在爷爷奶奶面前争宠的,妯理之间才显得那么平静和气。饶是如此,我还是看得出来,爷爷奶奶最钟爱他们这个美丽动人、又温顺柔静的三媳妇。
像吃饭这种小事,就看得出来他们对妈咪的偏爱。
大圆桌子,爷爷奶奶大位上座,爷爷坐在右首边,依次是大伯、二伯、大姑丈、小姑的未婚夫、小叔,奶奶坐在左首,她旁边的座位照理应该是大伯母,奶奶硬是偏心,让妈咪挨着她坐,再过去才是大伯母。二伯母、大姑和小姑。起先大伯母自是不悦,好在妈咪一向周到,又安抚着奶奶,一场风波顺利平息。久了,大家也就习以为常。
我想,妈咪的处境也是难艰的。爹地的家庭是地方上的望族,财大气粗的,多土又多金,一半一动随时都有人在旁叮咛监视,外公虽然书香传家,家训开明,但豪门既入,一切便都由不得自己。所以,妈咪并不只是单纯的嫁给爹地,而是嫁给整个家庭。爹地当初之所以坚持搬出来在外面组织小家庭,我想,也许正表示了他对妈咪的温柔和体贴的爱意。闵家三少奶奶虽然是很诱人的头衔,毕竟有它磨蚀人心的为难处。然而,爹地一片体贴妈咪的爱意,终究是惘然。豪门既入。一切就都由不得自己了。闵家,造就了妈咪的美丽高贵,造就了社交界的一颗珍珠——蚂咪原来可以将一切掌握的那么好!天生的豪门中人!可是就因如此,我的童年记忆,甚至惨绿年代,不识“母家”这种温情的深切滋味!
我正想得出神,突然飞来一根鸡骨头。
我抬起头,闽怀仁那家伙正啃着一块鸡骨头,不怀好意地笑着。“嘿!听说你暑假熬了一碗当归大补汤,滋味怎么样?”
我吃我的饭,铁了心不理他。
“什么当归大补汤啊?”若雪睁大双眼,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
做作!
“若雪,你不要听怀仁胡说八道。”怀义好歹是个大学生,比起怀仁有气质多了。
“大哥,你就是偏心,老是坦护怀椿。”怀静跟她母亲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任性又骄纵,处处以自我为中心。
“怀静,你别听怀仁胡扯了,他自己被当了一屁股,差点高中要念四年。”怀礼含了一口“雪里红”,半开玩笑的说。
“闵怀礼,你竟敢掀我的底,看镖!”
说着,一块鸡骨头横过桌面,直捣怀礼的脑门。
双胞胎兄弟见状,一人一手碗盘,将“飞镖”截下,“当”的一声扣落在桌上。
敢情他们平时就是这样打打闹闹的。若雪姊妹在旁拍手叫好,怀静埋怨她的裙子被弄脏了。我看着他们胡闹,有种不关己的冷漠。
我安静吃我的饭,全然不管他们正闹得天翻地覆,偶尔接受到怀义传来微笑的眼光,也是不理的。怀静在一旁一直叫着“不要闹了!”也没人理她,整个桌上早已杯盘狼藉,骨头纷飞。怪的是,长辈们竟没人出面制止。
终于泯怀仁抽空瞥见了我“安稳”的吃着饭,大叫“休战”,气呼呼地坐下来:“不公平,我们斗得死去活来,你却安如泰山吃你的太平饭!”
“你们闹,关我什么事!”
“当然有关!要不是因为你的‘当归大补汤’,我们怎么会打起来。”
“怀仁,你别又闹了!”怀义喝他一声。
“大哥,你都是偏心,有什么不好说的!害我裙子都弄脏了!”怀静愤愤不平地说。
怀智撇了撤嘴,很不屑地说:“女孩子就是多嘴又好事。”
“闵怀智,你说什么!你说我多嘴又好事!”
怀智耸耸肩,摊了摊手,一副“我可没说什么,是你自己说”的吊儿卿当。
怀静气得抓起筷子朝他丢过去,一场战争又从此开始。
我皱了皱眉,饭也不吃了。怀礼闪到我身边说:“你真了不起,一桌子的人因为你吵翻天。”
我转过身子面对他:“自己吃饭撑着,闲得没有做,何必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嘿!你很不友善。”
“你错了!我一向很友善的。不过,那要着对象是谁。”
“这么说,你是冲着我的?”
“随你说吧!”
说完我便想起身离开,突然传来大伯母的声音:“你们在闹些什么!还不都坐好!”
“都是怀智啦!他说我——”怀静先告状,说到一半即咬住嘴唇,顿住了下面的话。怀智和怀信双臂交叉,相视而笑。
“没什么啦!妈。我们只是闹着玩!”怀义息事宁人,企图粉饰太平。怀礼笑看了我一眼。
“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孩一样,全都安静坐好。”
也许是我敏感,我觉得大伯母说那些话时,有意无意地瞥了我一眼。
怀静忿愤地坐回自己的位子,若雪和若霜忙着低声安慰她。过一会,三人就有说有笑,当我不在场似的。
“喂!你到底有没有喝了那碗当归大补汤?”怀仁不晓得什么时候又溜到我身旁,压低了嗓子,就跟作贼一样。
我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闵怀仁,你未免大无聊了,刚刚的教训还不够吧?”
“我只是好奇,”怀仁耸耸肩:“听我妈跟二婶说得活灵活现的,不弄清楚我怎么甘心!”
我倒抽了一口气,原来!
“好奇心那么重做什么?你自己不也差点升不了级!”
“还说呢!被我妈骂惨了!你呢?有没有被刮?”
我迟疑了一会,然后轻轻地摇头。
“我就说嘛!你命真好!我就知道三婶绝不会像我妈那么没气质。”
“闵怀仁,”我白了他一眼。“你不要这么大嘴巴好不好?口没遮拦,看你刚刚闹的。”
“我只是陈述事实罢了!谁叫老天偏心——”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我打断他的话:“男孩子这么多嘴,当心以后大舌头。”
“尖嘴利舌的,奇怪你怎么跟三婶差那么多?”
我狠狠瞪他一眼,随即离开座位,离开那些是是非非。
临走时,奶奶将我拉到一旁,悄悄塞给我一团钞票,我没有拒绝,只是对她会心的一笑。奶奶这样倒不是怕其他人吃味,而是这样偷偷摸摸的举动,算是我们彼此之间贴心的小把戏,奶奶喜欢这样表示一种亲密的爱意。秘密啊!那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两人之间一旦有了某种共同的秘密,就更容易生出某种亲近的贴心。奶奶乐此小把戏不疲,我也就陪着她游玩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