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文里蓝色的另一层意义代表忧郁。我每每总看些带点悲调的故事,怀义嫌那些故事抹灰了青春的色调,只令人更加颓丧,每次见我在看那类的电影、电视影片不管什么,都叫它做颓废的蓝调,算是对我的僻好不以为然。
我倒了一杯水,自顾喝着。
“你自己不爱看就算了,做什么管这么多。”
“怎么能不管!再不管,你啊,成天看这些东西,看都要看老了!”说着走过来坐在我身边。
“不看这些东西也是要老的。既然都会老,倒不如多顺着自己的心。”
怀义不作声,只是盯着我瞧。闵家每个人都有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轻易地看穿每个自信薄弱的灵魂。
“不顺心?”他问。
我摇头,无意在这件事多作停留。我问他:
“今晚回去吗?”
这次换他摇头:
“不!今晚打算住在这里了。二婶睡了吧?”
我又摇头。“没有。妈咪还没有回来,最近公司事忙,总得忙到很晚很晚才回家。”
天知道妈咪到底在忙些什么。忙约会我想才是真的。我实在是厌倦了对妈咪的晚归再做任何解释,却没有人了解我心里的疲惫。
我无意再多谈任何事,转头向怀义轻轻一笑说:
“很晚了,早点睡吧!要睡这里还是客房?”
“你好像很不愿意和我多说.总是将我的话题岔开。”怀义双手抱胸,背抵着沙发:
“很讨厌我吗?”
“怎么会?”我对地板说:
“我只是觉得很累。再说,清淡误国,谈再多也全是些无济于事的琐碎。”
“是吗?”他轻轻环住我的肩膀:
“真的希望是这样。你总是那么冷淡。天知道我多么希望我们不是堂兄妹!”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有种遗憾。
我直视着他,心里有种明白了:
“可是我们是堂兄妹。”
他叹口气:
“你真的不明白?”
“明白又怎样?明白也改变不了事实,只是自寻烦恼。”
“自寻烦恼?”他喃喃自语:
“也许吧!我是在自寻烦恼。”
“睡吧!”我叹口气:
“想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他愣得地看着我,突然将我拥入怀里。我任由他拥抱,并不挣扎。他很快就放开我,双手小心翼翼地抚触我的脸颊,眼眸流转的尽是落寞哀伤。
我别过头,不忍接触他的眼光。他再轻轻拥我入怀,然后拿起背包,开门离开。他下楼远去的声音,在静夜中听来,格外令人心悸。
4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我丢下李后主词集,坐在窗台上,窗帘随风飘呀飘呀,我的头发也随风张扬。
如果我是李后主,如果我被幽禁在这寂寞的高台上,如果我眼睛所望的,是我美丽无限的江山,我难过的,是不是仅止于这样的幽叹?不知道!那太渺茫了。这样的好天好地,这样的风和日丽,即便掌握在手里,也不过如梦似的迷茫。
好梦由来最易醒。这样的日子,也让我觉得寂寞最深。每个人各有归属,而我呢?我的归属在那里?妈咪虚无缥缈的母爱?还是这一幢空荡荡的屋影?
圣诞节快到了,这一年已接近尾声;走在街上,处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氛。那从来不是属于我的空气,我觉得自己好似这个世纪里一组游离的灵魂。
我叹了口气,关上窗,很快就游荡在繁华大街上。在人群里还是寂寞的,可是,这样美好的日子,我怕一个人关在迷漫着古世纪幽暗光影的家里,那会令我伤感,关于岁月和年代的。
我从早上游荡到下午,又从下午闭晃到黄昏,才在一家小吃店落脚歇息。才坐定,就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一刹时我有点恍惚,那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年代传来,低低地呼唤,意图震憾我记忆里每份思维。
“闵怀椿!果然是你!我远远看就像是你!”
我抬头,林先生笔直站在我的桌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
“我不在这里要在那里?”他拉开椅子,在桌子一边坐下:
“这里是A大的活动周边区。”
原来是这样。我东荡西晃的,自己都不晓得到了那里。
服务生过来招呼,我随便要了碗面,林先生则慎重的点了几样东西,十分符合他的个性,做什么事都一板正经,丝毫也不马虎,连吃也不例外。
“难怪你这么苍白。人哪,要懂得爱惜自己,”他端正坐姿,用挑剔的眼光打量我:
“没有强健的体魄,是无法担当重大的责任。”
每件事他都有他的道理,我也懒得跟他争辩。
“有件事本来下次上课时要告诉你的,”他说:
“今天刚巧碰到就先告诉你了。”
“什么事?”
“是这样的,”他接过服务生端来的东西:
“我得开始准备期末报告和论文,恐怕抽不出时间再帮你复习功课,所以,你的家教我想这个月底就结束。”
“你是说,你不教了?”
他点头。
“那我怎么办?下个月就要期末考了,这下子我准完蛋。”
“没有那么严重,其实你的理解力不错,多练习做题目就可以了。数学没有你想像那么困难,你纯粹是心理因素作崇才会这么凄惨。”
我看着他。这个人,连吃饭都很有次序,从蔬菜到鱼而肉类,没见他错置过。
“你准备怎么跟我妈咪讲?”我问。
“当然照实讲,”他抬头讶异地看着我:
“难道还有别的说法?”
我不说话了。这个人,做什么事都那么理直气壮,我真怀疑他有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
我呆瞪着桌子,一碗面摆在面前动也没动。然后我朝门外看去,意外发现门口有个人正朝我看来。那个人对我招招手。我跟林先生说要先离开,他坚持帮我付帐,我也就由他。
走出小店门口,劳勃瑞福笑容可掬地等在那儿。他上前亲切地拉着我的手。冬天夜色落得快,昏黄的帘幕,一下子就染遍低阔的天空。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他。
“我就住在这府近。”他笑看着我;“走到这里,随意一瞥,就看见你闪闪发亮坐在灯光下。”
“哦?倒是第一次听说肉做的东西也会发亮。”
“嘿!你很不友善!谁惹你了?”他停下脚步,放开握住我的手,亲切地拨乱我的头发。
他这个动作总是让我意乱情迷。“没有人惹我。”
“是吗?那个是谁?”
“那个人?”
“装迷糊!在你身旁吃饭那个人。”
“你说林先生?”我倒真没想到他:
“他是我家教老师。他刚跟我说不再教我了。”
“难怪你这么不友善!——有没有好好念书?”
“你不觉得你管太多了?”我的口气微漾着一丝冰冷。
他将我拉近身前,俯视着我:
“你不喜欢有人管你?讨厌我太多管闲事?”
“管那么多,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不禁想起怀义,唉!
“至少表示,”他将我拉得更近,几乎是贴在他怀里:
“有人关心你。”
“鸡婆!”我靠着他,低声笑骂。这时节,已凉天气未寒时。
他带我到上次那一家餐厅,我还是吃同样的火腿蛋炒饭,前厅传来的也还是那首“沉默之声”。
“你怎么会来教书?”我问他。
他喝了一口水,微扬着头:
“教书有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我只是好奇。”
“小孩子,好奇心不要太强!”
“是吗?”我吞了一口饭,又问:
“你结婚了吗?”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放声大笑:
“天啊!你还有什么更慌谬的问题,一起说吧!”
我觉得有点委屈,但还是说出心里一些莫名其妙的疑问。
“你知道,你是个很神秘的人。”我特意加重“神秘”二字,“大家都猜不透你是什么样的人——唉!算了!”
“怎么不说了?”他笑问。
“没什么好说的,那些传言——”我摇摇头,笑了笑。
隔两、三桌的距离,有个装扮入时,女人味十足的女子一直朝我们的方向凝视。刚开始我并不在意,直到她朝我们的位置走来。
她走近身,果然是个漂亮迷人的女人。
她朝向我们,应该是对劳勃瑞福说:
“我可以坐下吗?”
我看见劳勃瑞福乍听见这句话时,脸色微变,等他看清楚来人时,明显得更为苍白。
那女人一告近,四周就飘散着幽雅的清香。我一眼就看出她和妈咪是同一型的,只不过,她少了妈咪那种冷淡,脸上始终挂着一抹浅浅的微笑,令人深具好感。她对劳勃瑞福柔情地看了一眼。“好久不见,你好吗?”
劳勃瑞福先是沉默,然后低声问:
“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个月。问起许多人,都不知道你的消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她朝我礼貌地微笑,眼波却是转向劳勃瑞福。“这位是——”
劳勃瑞福这时仿佛才察觉我的存在,简单的介绍后,又陷入他自己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