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仰头看他,没说什么。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回头说:
“我以为你是很冷漠的人。”
他笑了笑,只是对我挥手,我转身快步跑回家。
“请问两位用些什么?”
穿着整齐,一身洁白制服的服务生礼貌地在一旁问道。
这家餐厅格调高雅,气氛宜人,和以前我去过的那家感觉很像。大概天下的餐厅都差不多。
这气氛很容易就让我想起劳勃瑞福。我不该想起他的,他交叉的是另一颗温柔的心,并不是我心底渴盼的那个人,不是拨动我心弦的那个人。可是,这满室幽怨缠绵的《往日情报)乐声,我还是忍不住要了火腿蛋炒饭。
服务生不动声色,依然很有礼貌地说:
“对不起,小姐,本店不供应这类的餐点。”
原来,菜色还是不一样的。我还以为天下餐厅大概都差不多!我忍不住轻笑起来。
裴健雄作主点了两份A餐,我瞪着他:
“A餐都是些什么东西?我不喜欢柠檬红茶,也不要薄荷茶。”
“那冬瓜茶你喝不喝?”他一本正经地说。
“冬瓜茶?”我忍不住又笑起来。“喝,我就喝这个。”
他的神情一眯,也不被我的笑容牵动,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而冷深,昨夜的温柔仿佛只是我的幻觉。
我支着头,看着窗外。四目交接的静默让我觉得难堪,我怕“凝视”这等催情的字眼动作。
A餐上桌了。天啊!牛排,玉米,马铃薯泥,豌豆,生菜沙拉,不知名的汤——全是些令我反胃的东西。
我皱着眉,忍耐着一口一口把它吃完。吃完就觉得想吐,胃部十分的不舒服。我跑入洗手间,把胃里的东西全数吐出,呕吐完后人也就舒服清爽多了。
我的胃其实没那么难伺候,只是有些时候,这些东西会令我反胃,在我的胃部里反动,让我不得安稳。
裴健雄看我一脸苍白,低喃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原来你这么难养,以后可得费神照顾。”
我拼命喝水,胃空了就自然想喝水。突然我觉得一切变得非常荒唐可笑!我为什么会坐在此?是我内心深处在冀望些什么荒唐无乱稽的东西?
我呆愣地望着他,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带我离开餐厅,然后问我怎么了。我只是淡淡地说想回家。他的眼神一刹时像凝冻的冰,比什么都还冷。
他送我到巷子口,才开口问为什么。我低着头。总不能告诉他,因为觉得自己荒唐可笑吧!
“说啊!为什么?”他突然用力扳起我的脸。
我避开他的眼光。“你要我说什么?感谢你的热情招待?”然后叹了口气:
“何必呢!这样的不愉快。”
“我以为——”他停住话语,我疑惑地看着他。“算了!明天早上我再来接你。”不等我回答就转身离开。
天光灰灰暗暗的,云层很低,不过没有雨,一直到晚上都没有下雨。
3将我心遗弃在奔驰的速度里,随风将我们的回忆沿途抛弃……。
这班客车开往海滨,乘客稀疏寥落,司机老大将音乐开得轧轧作响,似乎很陶醉在哀怨的女声中。看着窗外一路飞逝而过的海景,冷风又一丝丝从窗户的缝隙中钻沿而入,再加上车子在近乎没什么流量的公路上奔驰的速度感,我不得不承认,这首歌的意境,配合上此刻冰冷的气氛,的确很有点那种味道。
裴健雄坐在我身边,贵族般华贵的脸庞冷漠如常,没有一丝张望。到海边来是我擅自主张的。这星期来,他带我游遍近郊各处地方,今天我想也没想,就拉着他搭上这班向海的客车。大寒冬到海边,也许看来异常。其实,海,夏天里来,自是美丽宜人;可是,冬日少了人潮和拥挤,那份清冷更有一份情意缱绻的缠绵。
应该是正午时分,可是低润的天空仍然是铁灰昏暗。一道天桥似加顶盖,像是防波堤的建筑,从沙滩延伸人海,我们就坐在向海的最尽头,迎着风迎着海。
在风中,什么轻声细语都是难的。我们一句话也未曾交谈。虽然这一星期来,我们天天见面,四处游荡,偶尔裴健雄会传给我一丝脸红温暖,我却真的不明白,我们究竟属于什么样的关系。淡啊!我们之间的情场。我实在不愿意承认,我喜欢跟他在一起。我心中有股隐隐的心绪,我不敢承认的。
海风吹得我满头乱发张扬飞起来,吹进身骨里,不禁泛阵阵寒意。裴健雄脱了外套给我,又调整坐向挡在我身前。我低下头,死不肯接过外套,他近乎粗鲁地把它罩在我头上。
“对不起,我太任性了。”我低声地说。双手交叠抱住膝盖,将下巴枕在手臂上。大冬天跑到海边吹海风终究是一个人独处时才可以顺意任心的事。裴健雄对我也许包容大多,可是对他我有撒娇任性的权利吗?
裴健雄面向海和我一式的姿态,清冷低沉的声音随风传来。
“当年刚出国念书不久,家里寄来一些家常生活照片。有一张是在闵伯伯宴席上照的。我一眼就被边角上的女孩吸引住。照片中,那个女孩还小,清静纯丽却毫无一丝笑意的冷淡深深虏获我的心,我认得她,她就是当年那个小嘘嘘。我一直放在心上,却不便向家人探问。我总是想,女孩还小。
说这些实在是很可笑。可是从少年开始,我就淡于和异性间的交往,怎么也没想到,后来竟会恋爱上比我小七岁的当年的儿时玩伴。关于爱情这回事,大概就只能心动过那么一次。从此以后,我一心只想尽快学成回国寻找那个女孩。我拒绝所有倾慕的追求,甚至拒绝家里安排的相亲,一心就想着那个女孩。
林校长和我父亲是多年的好友,去年夏天我回国以后,他知道我无意接管我父亲的事业,便请我暂时帮忙执教一年。我尚在犹豫中,谁知竟巧在参观女中时遇见那个女孩。当然,经过这么些年,女孩已不再是槐树下那个小女孩,可是,一样清净纯丽的脸庞,我一眼就认出那是我多年来一心恋慕的影像。
而且,虽然她改了名字,可我知道,怀椿,就是怀念椿庭,怀念她亡故的父亲。
我答应在女中任教,执意教她的班级;她的心里,却根本不曾有我这个人存在!”
裴健雄抬起头,背靠在堤墙上,双手插入裤袋,原本凝视海浪的眼神回落在身上。
“我想她是讨厌我的,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我一直以为她还小,不急,却忽略了过去那些年中,她的生活中不曾有过我这个人的印象。好几次,我克制不住心里对她的思慕,渴望对她紧紧的拥抱,然而,面对她坦白陌生疏离的眼神,我整个心都紊乱了。”
“我应该早告诉她我就是钟健雄,可是,我以为她该认得出我来。该死的我竟忘了这一点——我等候她,从黄昏等到黑慕,终于让我等到。那个夜里,面对她,我一直压抑住拥她入怀的渴望,我怕——我没自信。我不知道她心里怎么看待我,不敢流露出太多的感情——”裴健雄甩了甩头,希腊神只雕像般完美的脸庞,热情如少年的脸,溢情的眼眸,贪婪地注视着我。
我不敢相信我听到的,思绪混杂纷乱了极点。“真的是我吗?我不敢相信,你一直那么冷漠遥远他拉我近他身前,缓缓低低地承诺:
“就是你,我错在不该让你接近他!告诉我你心里是否对我有着几分在意?”
“你知道,他有一脸阳光般灿烂的微笑,很温暖。”我依旧以相同的姿态瞪视海面汹涌的波涛,然后答非所问:
“你知道我妈咪吗?优美、典雅的贵夫人。她一直很信任我,相信我饿了会自己找饭吃,冷了会自己找衣服穿,病了会自找医生看——大概连死了,也相信我自己会找棺材盖。我想,我妈咪也许是很爱顾我的,可是你看,她是那么高贵,那么美丽,实在不适合一般平凡主妇习以为常的琐碎。从来没有人知道我心中真正的叹息,真正的渴望。我多么希望有人呵护怜惜,可以撒娇任性,可以传靠思慕——”我摇摇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对裴健雄说出心中最深的隐藏。“难!从内心深处要认定一个人是那么的难!”
然后,我面对着他:
“我一直感受不到你的热度,你像是冰一样的人,感觉温度在零度以下。而他——”我露出一丝薄薄微弱的微笑。
“我从他身上感受到阳光般温暖的温情。”
裴健雄的神情像是有点颓丧,低垂着头,一抹阴霾横在两眉之间。然后他猛然抬起头,抓住我的双手,语气急切而热烈:
“说,你的心里当真从来没有过我?”眼神是那样热切渴望,我心中不禁怦然一跳。
我缓缓挣脱他的手,避开他的眼光。故作轻松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