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
胃痛得更难受了!
刚刚看见裴健雄从走廊经过,我不顾一切冲出去,盘算着请他明天放我一马、一近身,碰到他两道冷电似的眼光,打得美好的如意算盘就全部都给冻住我僵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开口,他也不问什么事,笔直站在那儿像尊雕像似的。到最后,我还是什么都下敢说。
我的举动引起许多人的注意。裴健雄离开后,玫瑰满脸疑惑将我拖回教室。
“你到底在发什么神经?”
我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你说话啊!看你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对悲裴欲言又止的。难得你有这么大胆的举动!”玫瑰的口气有点酸。
女孩子就是这点小心眼,明明不是认真对待的对象,她还是希望只有她一个人能独占他的注意力,可爱的玫瑰终归脱逃不了女人嫉妒的本能。
玫瑰看我还是不回答,有点动气,更加催促着说:“你到底说不说嘛!神秘兮兮的!上次发考卷时也不肯让我看!
我抬起头,很不幸的,就那么接住胡柔柔投射而来轻蔑的眼光。我不知道我又是那里得罪她了,她好像看我特别不顺眼。
我清了清喉咙;“这关你们什么事?这么鸡婆!”
“鸡婆?你什么意思嘛!不说就算了!骂人家鸡婆!”玫瑰气得回座位,不再理会我。
看情形我非得让步不可。我不是个轻易妥协的人,虽然心里觉得厌烦,但实在没必要为了这等事破坏彼此的友谊和气。
“算了!你们既然想知道就告诉你们吧!我明天下午得留校,可是我和我妈咪约好有事,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跟裴裴有什么关系?”
“我原是想请他通融一次。不过,还是算了!想也知道,说了也只是白说,自讨没趣。”
“那你打算怎么办?”冬瓜听了半晌,才蹦出这句话。
“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觉得烦!
“跟你妈咪说了吗?”
我摇头。
玫瑰见我摇头便说:“老实告诉她不就结了!”
我瞪着她,不知该骂她白痴还是低能。这个死没脑筋的!如果可以老实告诉妈咪,那我还烦个什么劲!
“我看你最好还是找个借口,如果不想让你妈咪知道的话。”冬瓜说。
我苦着脸。这当中有许多内情是冬瓜不知道的。倘若真的有事,那还无所谓,我怎么告诉妈咪,我是因为数学测验考零分才被留校的?妈咪是绝对无法忍受我这项被留校的事实!何况她又很在意我所有的表现传到亲戚间对她的影响。而且,爷爷是和大伯、二伯住一起的,我们那些公、叔、伯、姑、表之类我永远也搞不清楚关系的关戚也都住得不远,到时候我那张零分的考卷,还有因为被罚留校而迟到的事实——唉!我可以想像得出妈咪的脸庞上晶凝出的冷漠寒意。
怎么办?
冬瓜和玫瑰讨论了半天,还是讨论不出个所以然,两个人一起望着我。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只有自求多福了!
这时上课钟响了,劳勃瑞福带着一身阳光走进教室,溢满一室晚秋的暖意。劳勃瑞福当然是属于阳光的,那么裴健雄呢?裴健雄应该是一颗寒星,闪着青冷的光,却没有一丝热。
奇怪,我怎么会想起他!我抬头,眼光四处游移。十月午后的阳光正透过窗玻璃暗自挪移,光影交织错落在无声静谧的世界中。我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有点不舍和惆怅。这样的日子,这样的美丽,终将会过去,青春,慢慢在老去,每一季都有新的阳光,可是流年在暗中偷换,每个日升月落,再现的,不过是多了几季沧桑的阳光。
我收回游移的目光,落定在讲台上劳勃瑞福的身上。他正看往我的方向,我望着他,忘了回避,竟怔忡起来。
我和劳勃瑞福可能有未来吗?他心里对我怎么想?他对我好,只是一种礼貌的关怀吗?——是的!我看他对每人都一样好。可是,他对我的态度,那种老朋友似的温暖——唉!我的心纠结纷乱,越想越迷乱。我还是不要自作多情的好——
下课钟声随风飘送,劳勃瑶福收拾好课本离去,我的心隐隐有些痛,为的是什么,却说不上来。
回到家后,妈咪还没有回来,我一个人坐在黝暗的客厅,胃还在痛着。这时候,我竟然一点也不担心明天的事,人在某种哀伤过后,总会有种意外的清明,大概此刻我的心就处在这种清明中,我竟然一点也不担心明天的事。
我就这样一直坐在黑暗中,直到午夜将至,夜有点凉意了,才听得大门开启的声音。
妈咪打开厅灯,看见我坐在客厅里;神情依旧淡淡的,没有一丝讶异或疑问。她自顾忙着自己的事,我依旧坐在客厅中,一动也不动。
一直等到她卸好妆,洗完澡,一身清爽的回到客厅,我才移动一下身子,把担心了一整个礼拜的事说出来。
“妈咪,明天我不能跟你一起去爷爷家。”
妈味不说话,只是看着我。我看着地上继续说:“明天下午数学老师补课。所以,我是说,请你自己先到爷爷家,我等下课后再赶去。到那里大概是五点半左右。”
我实在不是说谎的料,这么一点小谎都说得结结巴巴巴,口齿不清。
“补课”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今天上课的时候,老师临时宣布的。”我仍然看着地上。
“好吧!我会告诉爷爷,你下课后立刻过来。”
妈咪说完这话便起身离开客厅。我继续呆坐了好半响,才关掉电灯隐入黑暗中。
今天的天空蓝得像太平洋一样,高高阔阔的,凉风轻轻地吹送,满天洒满璀璨的秋光。秋末冬初最多是这怡人的日子和阳光。我趴在桌上,耽溺在这样如梦的境域中,几乎忘了自己所有的立场。直到裴健雄的声音从遥远的那方传来,我这才一惊,回到现实的框框。
裴健雄正重新讲解一遍上星期六的考题。被留下的同学都聚精会神地融入其中。我算了算,包括我在内,总共十一个。难怪他上次气成那个样子!十一个,占全班的五分之一强!这还只是四十分以下的,那么,不到六十分基准的人岂不更多?我还奇怪他明明说以六十分为基准,怎么今天才留校四十分以下的。原来!
我想起自己那枚刺眼的鸭蛋,心头一暗,勉强自己集中精神,注意裴健雄波动的所在方向。
好一会,学校的课钟在星期六无人的午后依然忠实地响起。我没有带表的习惯,不过,凭经验断定,那是四点的下课钟。
讲解已经告一段落了,我原以为可以圆满闭幕了,谁知裴健雄竟回身在黑板上写下五道题目,然后面对大家说:“请将这些题目做完交上来。先写完的人可先行离开。”
我愣在当场,良久,才回过神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抬起头来,只见裴健雄悠闲的坐在讲台上,身前摊着一本书。四周的同学只剩下三、四个而已。
我还有一题尚未解答出来。这时钟又响了,陆续又有一、二位同学交卷离开。我看见裴健雄瞥一下腕表,心里更急。五点半一定得赶到爷爷家才行!
在最后一位同学的身影远离视线以后,我终干写完最后一个字。我丢下笔,快步跑上前交卷,赶得太急,竟忘了讲台是筑高于教室平面的,结果脚踝狠狠踢上水泥台壁面,重心不稳,整个人扑倒在裴健雄身上。
那一踢,那种锥心的痛,让我不禁锁紧了眉头。我急着想站直身子,可是不等那种剧痛过尽,着实难于行动。
然而,这情形又实在叫人难堪我不小心跌倒,扑靠在他怀里,他竟然也不扶正我的身子,倒像是我主动投怀送抱——我扶着倚背,撑直了身子。这一牵动,痛得眼角渗出了好几滴眼泪。
我勉强站立,面对着他,心中有股莫名的恨意,觉得无限的委屈。
他伸手抹去我眼角的珠泪,说:“爱逞强就是这样的后果。”
我惊愕地看着他,忘了适才心中所有的恨怒和委屈。他突然着魔般,粗鲁地把我推开说:“还不赶快走!”
我又看了他一眼,是一张冷漠没有表情的脸。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差错?刚刚——我再看了他一眼,他一把把我拉过去,冷漠地威胁:“我那么好看吗?你那么依依不舍?”
我挣脱他的手,一踱一跛地跑到校门口,拦了辆计程车。结果,还是迟到了十几分钟。我喘口气,走到妈咪身旁。妈咪一张漂亮的脸,粉凝了毫无表情。
“怎么现在才到!”
我低着头:“下课晚了,赶计程车过来的。”
“快去和爷爷奶奶请安。”
我四处张望,还来不及开口叫爷爷,二伯母就尖着噪子,皮笑肉不笑地走过来。“我说嘘嘘啊!什么时候来的?正等着你开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