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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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到有人背着她坐在客厅那张小小椅子上,那人缓缓转过头来,她发觉他是烈火。

  他脸容沧桑许多,胡髭头发已经清理过,他笑问荷生:“你还在等?”

  荷生答:“是,我一直在等。”

  她走近烈火,伸手过去,触及他的脸庞,感觉太真实了,荷生问:“你吃了很多苦吧。”

  烈火点点头。

  荷生心底下明知道这是一个梦,却也觉得十分欢愉,刚要进一步问候烈火,电话铃骤然响起来。

  荷生的精魂遭此一惊,马上归回床上的躯体,她跃起来,掀起被褥,出去听电话。

  太杀风景了,是谁有什么要事,急急要与她说话?

  她看一看钟,才七点正。

  那头是个外国人,荷生一听,啼笑皆非,分明是打错,刚欲开口,那洋男却问:“你还在等?”

  荷生一怔,泪珠上涌,纷纷落下。

  对方声线异常稚嫩,分明是个少年人,也只有十八九岁的大孩子,才会在晨曦拨电话问出如此傻气痴情的问题来。

  荷生忍不住答:“是,我一直在等。”

  那边听到不是他期望的声音,只当荷生开玩笑,咔一声挂上电话,听筒内只剩下呜呜连声。

  春寒料峭,荷生搭上一块披肩,坐在窗前,掩着面孔。

  有人以为生老病死贫最苦,虽是事实,但思念之苦,也足以使人万劫不复。

  静坐良久,她抬起头来,看到门外的樱桃树枝上果然已经附着点点绿芽。

  十天之后,当这些嫩芽都生长伸展成为半透明翡翠叶的时候,荷生才再一次听到言诺的声音。

  “身体好不好,生活如何?”

  荷生十二分惊喜,“好家伙,我以为你要避我一辈子。”

  他只是笑,“真正物以罕为贵,以前看到我一直有厌恶感,今日口气却如获至宝。”

  荷生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可是,荷生,你说得对,我们过往企图经营你的生活也太过分了。”

  “言诺,现在连烈先生都放弃我,司机保镖统统不再包围我。不是没有一点点遗憾的。”

  言诺意外,“真的?没想到烈先生会这么做。”

  “我们今天晚上能否一聚详谈?”

  “呃——”

  “言诺,不是晚晚皆佳人有约吧。”

  他笑,“荷生,我在家里,这是长途电话,只怕今夜赶不到你处赴约,后晚如何?”

  “你回了家!”

  “是,父母与我已经冰释误会。”

  “我真替你高兴。”

  “芥蒂仍存,真没想到家母会这样横蛮盲目。”

  “嘘,当心她听见。”

  “幸亏你不用嫁到我们家来。”

  这时候,荷生隔着一个大西洋,忽然听到言诺那边有人莺声呖呖地问:“‘谁呀,谁不嫁给你?’”

  言诺有点尴尬,“荷生,那是——”

  荷生连忙接上去,“你的英文补习老师。”

  “不——”

  “你的表妹之一,那简直是一定的,言诺,我们后天晚上一起吃饭。”

  言诺一直陪笑,“要不要我带什么来?”

  “要,烈火的消息。”

  言诺沉默一会儿,“我尽力而为。”

  大学人事部约见荷生,向她透露一个喜讯。

  他们想聘她为永久雇员,那样,她可以享用医疗服务、产假以及其他福利。

  荷生马上答应下来。

  一定有哪个善心人替她递了推荐书,帮她一个大忙。

  是谁呢?

  回到位置上刚坐下,那位女同事便朝荷生笑笑。

  荷生明白了,她过去说:“谢谢你。”

  “申请文书才递上去,还要看你履历经验适不适合,况且,这亦不是一份华丽的工作。”

  “我衷心感激。”没想到在这里也结识到朋友。

  “看得出,你本来不止过目前这样的生活。”

  “不不不,我比较喜欢现在。”

  “其中一定有个感人的故事,在适当时候你或许愿意告诉我。”

  荷生微笑,重新回到位子上去工作。

  如果想在这里落地生根的话,机会已经来临,可以把握。

  她母亲是此地的永久居民,可以申请女儿入籍,并在此工作。

  噫,多久没有处理民生问题了。

  荷生这才发觉,无论如何,人原来都得活下去。

  言诺带了一只小巧美味的巧克力蛋糕来看她。

  荷生决定先吃一块再出发去吃饭,谁知一块不足,又添一角,然后以为言诺没留意,再偷偷塞半件进嘴巴,足足吃了小半个蛋糕。

  言诺没想到短短两星期内荷生会胖这么多。

  她像是很满足很平和,这真令言诺伤心,他情愿她敏感而悲伤,他心目中美丽的女人,应该永远抱怨现实,处处感到不足,但是荷生仿佛已经习惯生活中种种不如意的挫折,甚至身为悲剧主角亦已麻木。

  言诺一心一胸都是泪意。

  刚在伤感,荷生却问他:“你的表妹好吗?”

  当晚电话旁的确是他远房表妹,他不想解释,只答:“好,谢谢。”

  荷生又问:“见过烈火没有?”

  “烈先生正与律师商议明年保释的事宜。”

  荷生已经猜到烈火仍然不肯见朋友,她低下头。

  果然,言诺说:“我只跟他说过几句话。”

  “有无提到我?”

  “有。”

  “有没有好消息?”

  言诺答:“听他的声音,心境像是十分平静。”

  荷生要求低,听了这句话,已经满足地吁下一口气。

  “我们出去用晚餐。”

  荷生问:“言诺,时间是否真的治愈一切忧伤?”

  言诺答:“可能会,但是如果要等二十年伤口才愈合,又有什么益处?”

  言诺越来越成熟,越来越温和,与他相处,那感觉就像喝下极之香醇的陈年佳酿。

  荷生不由得说:“你表妹是位幸运的女郎。”

  言诺在荷生寓所楼下四处张望,果然不再看得见烈氏派来的人马。

  但是他了解烈战胜远比荷生深,他知道烈氏不会全盘放弃。

  他们一定还在附近,悄悄地执行任务,只不过略把行动收敛。

  言诺想起烈火同他说:“我真不愿再给荷生任何虚假的希望。”

  烈火的声音镇定而苍老,异常冷淡,提到夏荷生,像是在说陈年往事。

  “荷生也需要精神支持。”

  “我知道。”

  “你应该回她的信。”

  烈火没有回答。

  言诺得不到答复,心里一酸,荷生那卑微的盼望又落了空。

  烈火说:“世上确有从头开始这件事,最好她由她开始,我由我开始。”

  “烈火——”

  “谈话时候已经到了,再见。”烈火像是毫无留恋地挂上电话。

  言诺这才发觉,烈火是多么的像他的父亲烈战胜。

  荷生看到言诺对着丰盛的食物不能下咽,诧异地打趣:“表妹同你有龉龃?”

  言诺强笑,“她哪里敢逆我意。”

  荷生觉得言诺越来越可爱,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烈火肯不肯见我。”

  言诺轻轻说:“他仍然躲在茧里,不愿意出来。”

  荷生忽然生气了,“他们两兄妹不约而同采取这种自私的方式来保护自己,却造成他人更大的痛苦。”

  言诺只得三分同意,烈火的心情可以了解,他不想荷生继续为他牺牲。

  他空肚子喝着酒,渐渐有点醉意。

  荷生说:“我们回去吧。”

  “荷生,看样子你要独自熬过这个难关。”

  “我早有心理准备。”

  话是这样说,荷生还是觉得气馁了。

  隔日荷生怅惘地去医务所。

  医生笑着同她说:“是女孩子。”

  荷生一怔。

  “不喜欢女孩子?”

  女孩往往比男孩更令父母担心。

  医生说:“我喜欢女孩。”

  回到图书馆,女同事前来慰问:“检验结果如何?”

  “一切正常,谢谢。”

  “那我要与你去庆祝一下,你还没有约人午餐吧?”

  荷生微笑,“一言为定。”

  谁知道她忽然说漏了嘴,“我也喜欢女孩子。”

  荷生灵光一闪,电光火石间一切都明白了,她不禁哑然失笑,哪里来的那么多好心人,原来医生同事都是烈战胜的手下。

  但是这一次荷生却没有反感,她佯装听不出破绽,若无其事地做她日常工作。

  烈战胜比从前含蓄得多了。

  夏荷生也是。

  女同事忐忑不安,试探荷生数次,荷生一点痕迹都不露出来,她们仍是朋友。

  烈战胜煞费苦心,才作出这样的安排,荷生实在不忍心拆穿。

  他们之间,已经产生了解。

  荷生在下班时分,拨电话给他。

  烈战胜再也没想到夏荷生会主动与他接触,本来正与私人助理商讨一些重要事宜,也立即宣布休会,他问荷生:“可是有要紧事?”

  “没有,能不能一起喝杯茶?”

  那口气,完全就像女儿对父亲般自然平和。

  烈战胜却受了极大的震荡,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对他说过话。

  他清清喉咙,“明日下午四点,我来看你。”

  “烈先生,明天见。”

  荷生准备了茶点,又特地把一只书架子移到房中,使客厅宽敞一点。

  她备下蒸漏咖啡壶,试喝过制成品,颇觉可口,才决定拿它来招呼客人。

  听到敲门声的时候,荷生记得她看了看表,才三点三刻,她抹干手,去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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