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玫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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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其实不过是那么一回事。”

  “他并不知道欣赏你,我想他甚至不知道爱情是什么。”

  玫瑰仍然苍白着脸,一声不响,也不哭,憔悴地靠在摇椅上,披着一件白色的外套,整天整夜呆坐家中。

  我握着她的手,将她的手贴在我的脸上,我说:“小妹,我深爱你,我知道你的感受,你不晓得我有多心疼。”

  她不响。

  为了玫瑰,连我与苏更生都瘦了。

  真是惨,如果这是爱情,但愿我一生都不要恋爱。

  “没有再可怕的事了,”更生说,“黑死病会死人,死了也就算了,但失恋又不致死,活生生地受煎熬,且又不会免疫,一次又一次的痛苦下去,没完没了,人的本性又贱,居然渴望爱情来临,真是!”

  我不明白玫瑰怎么会爱上庄国栋。

  他寄给我装修公司的账单,一行行价目列得很清楚,要我赔偿,我毫不考虑地签了支票出去,钱,我有,数万元我不在乎,如果钱可以买回玫瑰的欢笑,我也愿意倾家荡产。

  直至玫瑰不再胡闹捣乱,我才发觉她以前的活泼明朗有多么可贵。

  我对更生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哪。”

  更生温和地说:“时穷节乃见,患难见真情,现在我才发觉你对玫瑰不错。”

  一向如此,我爱她如爱女儿。

  我说:“让她到外国去吧,别念港大了,随便挑一家小大学,念门无关重要的科目,但求她忘记庄国栋。”

  “到英国还是美国呢?”更生问。

  “我来问她。”

  那夜我与更生把玫瑰带出来吃饭。

  更生替她换了衣服,梳好头,我一路装作轻松的样子说说笑笑,叫了一桌的菜。

  玫瑰虽然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也没有化妆,但仍然吸引了无数的注目礼。

  她呆呆地随我们摆布。

  我终于忍不住,痛心地说:“玫瑰,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想送你到外国去,也许你会喜欢,如果不习惯,也可以马上回来,换个新环境,自然有许多新的玩意儿,包管热闹,英国或美国,你随便挑,费用包在大哥身上,你看如何?”

  她抬起头,看着我。

  “玫瑰,人家结婚都几个月了,情场如战场,不是你飞甩了人,就是人飞甩了你,别太介意,玫瑰,要报仇十年未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苏更生瞅着我,似笑非笑,她轻声说:“以前就懂得骂她,现在又说些没上没下、不三不四的话来哄她,啼笑皆非。”

  我长长叹口气,桌上的菜完全引不起我们的食欲。

  “玫瑰,”我哀求,“你说话啊,你这样子,大哥心如刀割啊。”

  玫瑰的嘴唇颤抖着,过半晌她说:“我情愿去美国。”

  “美国哪个城市呢?”更生问。

  “美国纽约,我喜欢纽约。”她说。

  更生说:“好了好了,一切只要你喜欢,明天我们就去办手续,我与你大哥请一个月假陪你去找学校。”

  玫瑰呜咽起来,她哭了。

  更生把她搂在怀中,“不要紧,哭吧。”

  玫瑰的眼泪奔涌而下,她说:“——我是这样的爱他。”

  “是,是。”更生拍着她的肩膀,“我们知道。”

  玫瑰号啕大哭起来。

  后来几日她都不断地哭,眼睛肿得像核桃。

  更生说:“哭总比不哭好,哭了就有发泄,我多怕她会精神崩溃。”

  “可恨这些日子,老妈根本连正眼都不看玫瑰一眼,啥子事也没发觉,一点表情都没有,老妈越来越像一条鳄鱼,”把我两只手放在嘴巴前,一开一合,扮成鳄鱼的长嘴,“除了嘴部动,面部其他肌肉是呆滞的,真可怕。”

  更生啼笑皆非,“我发觉玫瑰那顽皮劲儿跟你其实很像,你怎么可以一大把年纪了还拿老母来开玩笑?”

  “我生她气,像玫瑰到纽约去这件事,她一点意见都没有,还要讽刺玫瑰根本没有考上港大的希望。倒是爸,他告诉玫瑰要当心,因为纽约是个复杂的城市,而且咱们家在那边没亲戚。”

  过没几天,我俩就陪玫瑰启程到纽约。

  她仍是哭。

  我偷愉问更生,“简直已经哭成一条河了,会不会哭瞎眼睛?”即使不哭的时候,她脸上的那颗痣也像一滴永恒的眼泪。

  “去你的!”是更生的答案。

  第一部 玫瑰 (4)

  纽约已经有凉意,我们先陪玫瑰找房子,再找学校,有空便到处逛。

  玫瑰终于止住了眼泪,没精打采地跟着我们走。我租了一辆车,三个人游遍纽约。

  开头送玫瑰进学校,我尚有不放心之处,但外国人自有外国人的好处,他们对玫瑰的美貌视若无睹,对她相当和平善意。

  更生研究出来,原来外国人心目中的东方美女是塌鼻头,丹凤眼,宽嘴巴,扁面孔,腊黄皮肤的,玫瑰太见西洋美,几乎被他们视为同类,自然不会引起轰动。

  这样看来,纽约倒是玫瑰理想的读书之地。

  我替她买了一辆小车子,在银行中留下存款,便打算打道回府。

  我其实放心不下。

  我问:“就让她一个人留在纽约?”

  更生说:“都是这样的,她会找到朋友。”

  “万一生病呢?”我说,“她才十七岁半。”

  “大学生都是这个年龄。”更生一再保证,“你放心。”

  玫瑰自己表示愿意尝试新生活。

  我跟她说:“有钱使得鬼推磨,你别跟我省,长途电话爱打就打,有三天假都可以回来,明白吗?”

  在飞机场,玫瑰送我们两人回香港,她穿得很臃肿,更像个洋娃娃。

  她紧紧拥抱我,大哥大哥地叫我,也说不出话。

  我答应她,一有空就来看她,然后落下泪来。

  在飞机上,更生温柔地取笑我,“真没想到你变得那么婆婆妈妈的。”

  “这玫瑰,终生是我心头上的一件事,放也放不下。”我说。

  香港没有玫瑰,顿时静了下来。

  开头的三个月,几乎每隔一天我就得打个电话过去问玫瑰的生活情形。

  她整个人变了,口气也长大了,头头是道的报导细节给我知道,给我诸多安慰。像:“我成绩斐然……”“我胖了十磅……”之类。

  最使我大吃一惊的是她转了系,我几乎没赶到纽约去,在长途电话中急了半小时。

  玫瑰说:“我不想念商业管理,我转了法律,很容易念的,别忘了我那摄影机记忆,你别害怕%,手续很简单,早已办妥。”

  问起“有没有男朋友?”

  她隔了一会儿才说:“没有。”

  “十八岁生日,要不要来陪你?”

  “不用不用。”她哭了。

  “钱可够用?”我说。

  “够了,花到一九九○年都够。”玫瑰说。

  “天气冷,多穿一点,别开中央暖气。”

  “次次都是这几句话,”她笑,“大哥,你与苏姐姐几时结婚?”

  有心情管闲事,由此可知是痊愈了。

  “过年回家来吗?”

  “不了,过年到佛罗里达州。”

  “多享受享受,大哥就放心了。”

  “我爱你,大哥。”

  “大哥也爱你。”

  更生老说我们俩肉麻。更生的好处是从不妒忌我与玫瑰。

  老妈诧异地表示玫瑰终于有进步了。

  老妈身为母亲,却永远是个槛外人,我衷心佩服她。

  玫瑰十八岁生日那天,我电汇了玫瑰花到纽约,又附上一笔现款。

  我对更生表示担心玫瑰,“她怎么可以忍受那份寂寞呢?”

  “她不会寂寞的,外国年轻人玩得很疯,况且她又不是在阿肯色、威斯康辛这种不毛之地,她是在纽约呀。”

  那天晚上,电话铃响起来,我去接听。

  “振华?”那边说,“我是周士辉。”

  “你还没有死吗?”我没好气,“别告诉我你还念念不忘黄玫瑰。”

  “振华,我想听听她的声音。”

  “老周,你消息太不灵通,玫瑰现不在香港,她在纽约念书。”

  “纽约?”周士辉喃喃地。

  “是的,”我说,“美国纽约。”

  “纽约哪里?”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她真的在念书。”

  “念什么?”

  “法律。”

  “啊。”他沉默了。

  “周士辉,我不希望再听到你的声音,你那恶梦再不醒来,我也不想要你这个朋友。”

  “振华,你怎么解释但丁与庇亚翠丝的故事。”

  “我要睡觉,”我说,“我不懂神话故事。你回香港吧,周士辉,回来我以最好的白兰地招呼你,与你一起醉一起流泪,听你诉苦,真的。”

  “振华,”他哽咽,“你不嫌弃我?”

  “咱们是小中大学同学,士辉,我要是嫌你,我便是个孙子。”

  “为了不认我,我想你情愿到人事登记处去更改姓孙。”

  “别开玩笑了,士辉,回来好不好?”我说,“算我求你,你也可以下台了,尽管现在时兴流浪,在外头晃足两年,也够%。”

  他挂断了电话,我叹口气。

  这个周士辉,至死不悟。

  我对他也算恩尽义至了,但要我把玫瑰的住址告诉他,我不干,无论如何不行,我希望玫瑰好好地念书,读到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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