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玫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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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庄跌在地上,他苦笑,摸一摸嘴角的血,他并不说什么么。

  我指着他说:“你让我见到你与她在一起,我打死你。”

  我转头走了。

  我去找玫瑰。

  还没到夏惠酒店,我的拳头已经肿得像一只拳击手套,又青又紫。

  到了酒店大堂,打电话上楼,找到她,因为激动过度,说话打结。

  她五分钟后下来大堂见我。

  春天到了。

  她穿极薄的丝衣服,飘飘欲仙。

  “震中!”她横我一眼,坐下来。

  我心酸地看着她。

  “你打架了。”

  我问:“你信我,还是信他?”

  “你们有话好说,怎么老打架?”

  我心中倒翻了五味架。“老打架?我知道你在这一生中,为你打破了头的男人不计其数,但是刚才,我不是为自己与庄国栋打架。”

  “是为你爹?”

  “是。”

  她沉默。

  “回去香港吧,玫瑰。”

  她对我说:“我加件外套,与你找个好地方说话去。”

  我等她披件白色薄呢大衣,一同散步到附近的公园去。

  我们在长凳坐下。

  公园中情侣们散步拥吻,年老的公公婆婆以隔夜面包喂白鸽,气氛温馨宁静。

  她细细地说:“他是我第一个爱人。”

  “那已是近二十年之前的事。”我说。

  “为了在他那里受的创伤,我嫁了一个自己并不爱的人,达十年之久……”玫瑰的声音越来越低。

  “可是你离了婚,你现在是我爹的夫人,你要忠于他!你不是想告诉我,你嫁他只是为了求个归宿吧?”

  她不响,凝视远方的人工湖。

  我咆哮:“你难道不爱罗德庆?”

  “我爱。”

  “那么跟他回香港吧。”

  “我要想一想。”

  “想什么?”

  “震中,请不要对着我吼叫,”她心虚,“震中——”

  “你这一辈子伤了多少人的心?”我眼睛红了,鼻子发酸,“黄玫瑰,你跟本不懂得爱情,你好比一只蝴蝶,一生出入在万紫千红的花丛中,但蝴蝶都是色盲,根本不懂得欣赏花朵。就好比你,你得尽了所有人的爱,但是你并不感激。”

  “不。”她倔强地看向我,双眼闪着泪光,明亮得犹如两颗宝石,但她并没有流下眼泪,“不,每个人爱我,我都感激。”

  我不置信地瞪着她。

  “震中,”她静静地说,“即使你爱我,我也感激。”

  我呆住了,头顶像被人浇了一盆冷水,透心凉。

  她早知道了。

  我怎么可以低估她。

  “震中,我不是那种人,我非常重视感情,我……”

  “我知道,我在气头上故意侮辱你,我晓得你,你活在世界上,不外是为了感情。”我垂头丧气。

  “我是爱过很多次,但每一次都全心全意,我也爱你父亲。”玫瑰说,“你不要诬告我了。”

  “对不起。”我说。

  “我与庄国栋……我想好好看看他,我爱了他这么多年……”

  “这么一段幻觉,你们当时都年轻,相识才短短一段时间,而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

  “我就是想清楚这是不是事实,他这个人存在我心底已经十多年,有时候越是模糊的印象越是美丽。”

  “如果你发觉你爱的确实是庄国栋,你打算牺牲我的父亲?”

  她美丽的眼睛看着远方,“我相信随缘。”

  “你相信不负责任。”我赌气。

  “震中,”她苍白着脸,“我知道你不原谅我。”

  “我爱我父亲,”我说,“我不忍看他伤心,”我加一句,“我也爱庄国栋,我亦不想看到他再一次碎心,”我仰起头,“还有我自己,我们这些人,都欠你良多,为你伤神,玫瑰玫瑰,我还能说些什么?”

  她垂下眼睛,掉了一串眼泪。

  我说:“有选择的爱便不是爱,玫瑰,承认吧,承认你并不爱罗德庆爵士,你欣赏他尊重他崇拜他,但并不爱他。”我咄咄逼人。

  她呜咽:“如果家明还在……”

  她“霍”地站起来,要走回酒店。我连忙轻轻拉住她。

  “求求你,”我说,“疏远庄国栋,为他好,也为了你自己好。”

  她紧紧抿着嘴唇。

  “过去的事已过去,”我说,“你看过费丝哲罗的《大享小传》没有?”

  我说:“你们两个人并无能力挽时间的狂澜。我知道你们的事,你们在夏日相遇,燠热的夏日夜晚,薰风下你们为恋爱而恋爱,你才十七八岁,一朵花都能引起无限的喜悦,他离开你的时候,你认为地球从此停止转动……可是玫瑰,你现在长大了呀,玫瑰,你听我说,你必需帮助你自己,自这个魔咒解脱出来。”

  她闭上眼睛,又一串眼泪。

  我只好递过去手帕,不忍心再说下去。

  送她到酒店的一段路,才短短十分钟,我看出她内心矛盾反复地挣扎。

  我伸过手去,扶住她肩膀,她向我投来感激的眼光。

  我轻轻地说:“让我来帮助你,搬到大姐家住。”

  她软弱地点点头。

  我替她略为收拾,便接她到大姐家。

  大姐见到玫瑰,非常安慰,连忙报告父亲,大家对玫瑰,以爱护以忍耐。

  我并不是小人,庄国栋来找我的时候,我坦白告诉他,玫瑰在我的监护下,不打算再见他的面。

  老庄嘴角挨了我一拳,犹自青肿着,他瞪着我,良久不语。

  “我的心情与你一样坏,老庄,咱们哥俩别说二话,我胸中像是塞满砂石,天天吃不下东西,晚上双眼红涩,像火在燃烧,但闭上眼皮,又睡不着,转眼又到天亮,又是一日,嘴巴苦涩、发酸,脑子发涨,除出玫瑰两个字,心中没有其他人,其他的事——你想想,老庄,这种日子,我是怎么过的?我是怎么挨的?我根本不是活着。”

  老庄不出声。

  “我当然晓得你不好过,这话你劝过我:请你控制你自己。”

  老庄背转身。

  “你都几乎成功了,你不是要结婚生子吗?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我回头,你呢?”他仍然背着我。

  “我?”我想了一想,缓缓说,“我去做和尚。”自己都觉得语气凝重凄酸,不像在开玩笑。

  “你父亲只有你一个儿子,你去做和尚?”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你劝得了我,为何不劝你自己?”他问。

  “事情不临到自己,是不知道的。”

  “震中,”他的声音非常温婉,“我与你,我与你竟是同样的命运。”

  “你是宿命论者,老庄,我现在明白了。”

  “我仍然要争取她,无论如何,我要争取她,你与你父亲,即使再加上一支军队,也不能阻止我。”

  他转头走了。

  我紧紧守护着玫瑰。

  庄国栋真疯了,他的行为,与一个十多岁热恋中的孩子没有分别,他开始重新追求玫瑰。他辞去业务,日夜在我们家外徘徊、敲门。

  雪融光了,花园里各色花卉开放,庄国栋英俊地、憔悴地、苦笑着,毫无怨言,一次又一次,要求让他进屋子来见玫瑰,他双眼燃烧着炽热的恋火,低声下气地恳求。

  大姐心早就为他溶成一堆,如果他追求的是大姐,大姐早就背夫弃子,收拾包袱与他私奔。

  她开导他,他耐心听,最后那句话永远永远是:“让我见一见玫瑰。”

  当年他折磨过她,不待来生,他就来偿还这第债。

  玫瑰将自己锁在房内,吃饭也不出来。

  她仍然美得动人心魄,纯象牙白色的皮肤,漆黑的眼睛,成熟的风韵,整个人散发着蜜之香味。美丽的玫瑰,我们都如在弦之箭,等她做出最后的抉择。

  待完了这件事,我就远远离开,永别此地。

  一个晚上,我听见玻璃窗上发出敲打声音,开头以为是风雨声,心才想着明早起来可观赏落红,抬头却望到一轮明月。

  声音是小石子碰到玻璃所发出的。

  我连忙自床上跳起来,我明白这是什么,这是咱们中学时期唤小朋友出来玩的记号。那时大家还住着老房子,最高不过三层。石子敲在玻璃窗上,既不会吵醒别人,但又响亮。

  我轻轻撩开窗帘,看到老庄站在窗下,果然是他。

  他抬着头,英俊的脸充满了炽热的神情,两眼闪闪生光,身上的那套西装恐怕已有一个月没更换了,十分皱旧。但对老庄挺拔的身段并无影响,他仍然是个人见人爱的俊男。

  他的石子自然不是掷到我窗上,他要的是玫瑰。

  我推开了窗,玫瑰的声音在我隔壁响起。

  “走开。”她的声音充满矛盾与感情。

  换了是我,听到她的声音,我也不会走开。

  果然庄国栋问:“你为何逃避我?”

  玫瑰仍然说:“走开。”

  “我不会走开。”他说,“好不容易爬墙进来。”

  明天我就养两条杜布曼,咬死他。

  玫瑰仍然说:“走开,我要关窗了。”

  我实在忍无可忍,大力推开窗,大声嚷:“庄国栋,我警告你,三十秒钟内你不走开,我就报警。”

  玫瑰被我吓了一跳,她走过来敲我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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