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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才见王振波如此护短,不禁好笑。

  “我们回家再从详计议。”

  本才十分感动,王振波真是一名好父亲,事事替孩子设想,尊重小小人的意愿。

  翁丽间在车中抱怨:“你太纵容加乐了。”

  隔了半晌,王振波十分低声说:“我同你不宠她,还有谁会宠她呢。”

  翁丽间还是听到了,泪盈于睫。

  本才紧紧靠在他怀中。

  “由我亲自来教加乐好了。”

  没想到翁丽间赞成,“今日许多北美洲的家长都申请在家教育孩子。”

  “学校制度,并不适合加乐。”

  “试一试吧。”

  “我那张陈年芝麻教育文凭,也许还派得上用场。”

  “唉,我俩都叫家族事业所累,学非所用。”

  本才又觉可笑,人类的快乐不得完全,因为没有人会对现状满足,有父业可承继者居然抱怨,她身为天才也感到寂寞。

  翁丽间轻轻说:“记得我俩如何认识?”

  王振波不回答。

  忘记了,抑或不愿想起?

  翁丽间说下去:“高中时你替我补习数学,记得吗?”感慨万千。

  啊原来他俩历史那样悠久。

  可是王振波一直不出声,静静把车子驶回王宅。

  他接到一个电话,听完后喜悦地抬起头来,“加乐,儿童医院的壁画明日开始绘画,邀请我们参加呢。”

  翁丽间叹口气,“明日我需招待重要客人,你陪加乐吧。”

  王振波只轻轻说:“加乐,休息一会儿,我送你到何教授处。”

  不,他俩不会重修旧好。

  翁丽间出去后,本才好奇,轻轻走到她卧室张望。

  哗,真是闺房,全白矜贵的家俱衬蓝色与银色装饰,私人起坐间及办公室连在一起,大窗对牢海景。

  佣人正在收抬床铺,看到加乐,笑说:“过来,坐下,看照片簿子。”

  把照相簿交到加乐手中,再给她一颗巧克力。

  本才打开照相簿,第一页便是王氏伉俪的结婚照片。

  而站在他们前面的,正是小加乐。

  呵,原来翁丽间之前已经结过一次婚,加乐是那次婚姻带来的孩子。

  婚礼在外国一间大宅的花园里举行,气氛良好,观礼嘉宾不多,大概是十分接近的朋友。

  翁丽间穿着得体的乳白色套装,戴珍珠首饰,加乐则打扮得像小淑女。

  两段婚姻都只维持了几年。

  佣人笑说:“加乐你老是沉思,到底在想什么?”

  本才继续翻阅照片。

  从照片中她得到他们一家三口生活点滴。

  保姆找了过来,“加乐,你在这。”

  本才忽然想念自己的家。

  她同保姆说:“带我回家。”

  不料保姆却听懂了,“回家?这里就是你的家呀,真是傻孩子!”

  本才不知多想回到自己的床上去睡一觉。

  第五章

  下午,到了何教授诊所,她写出来,“教授,我想回家一行。”

  教授不动声色,“你家在何处?”

  “梭子路十号。”

  不错,这正是杨本才的住址。

  小小孩儿怎么会知道?王加乐智力不高,连自家路名都未必说得出来。

  本才写道:“当初对这个路名一见钟情:日月如梭,光阴似箭。”

  何教授隔半晌,不知怎地,也许因为震惊过度,也取过纸笔,写下:“你真是杨本才吧?”

  本才回答:“是。”

  “你有家里门匙?”

  “有一条后备匙收在电梯大堂花盆里。”

  何教授说:“来,我们到杨家去。”

  回到家楼下,本才感慨万千。

  她伸出小小的手,在花盆底部模到锁匙,与何世坤上楼开门进去。

  何世坤一见地方那么明亮宽敞,便喝一声:“不愧是艺术家家居。”

  本才苦笑。

  一抬头,发觉情况有变。

  啊墙上几幅名家版画全部不见了,被人摘下。

  何世坤何等伶俐,马上问:“不见了东西?”

  本才点点头。

  除了她,只有马柏亮有锁匙。

  “是马柏亮吧?”何教授立刻得到结论。

  本才看看空墙,一个个淡淡四方影子,像是哀悼怀念失去的画,死亡的感情。

  何世坤不忿,“明明也是个世家子,怎会如此不堪。”

  花费阔绰惯了,上了瘾,停不下来,不得不到处搜刮来花,没有人路,只得拐骗。

  “我替你报警。”

  “不。”本才写:“都是身外物,随它去吧,请罗律师叫人来换把锁就好。”

  何教授叹口气,“你说得很对。”

  本才四处查查,打开衣柜,数一数衣物,全部无恙,她的画笔画纸草稿,都分文不动。

  也许,在整件无妄之灾中,最大得益便是叫她看清楚了马柏亮为人。

  那几幅版画,出售之后,足够他喝一年上佳红酒了,以后如何?之后再说吧,马柏亮一定还有办法。

  本才轻轻躺在床上,无比惬意。

  “本才。”问世坤坐到床沿,“你打算怎么样?”

  本才无奈地说:“长大。”

  何世坤笑了,“真佩服你仍然维持幽默感。”

  “教授,你有否科学解释?”

  “对不起,我没有。”

  “以往可有类此个案?”

  “我诊治过一个男孩子,自六岁起他就觉得他是五四时期一个著名的诗人。”

  本才纳罕,“是想飞的那位吗?”

  “正是。”

  “呵,”本才笑,“果真不带走一片云彩。”

  “他可以回忆到与女伴在欧洲古国赏月的浪漫情景。”

  “结果呢?”

  “他父母决定把他带到美国诊治。”

  “失去联络?”

  “是,那种个案,在心理学上,不过归类于妄想症。”

  “啊。”

  “最普通的症候,不外是普通人妄想自身是个美女,或是位作家,不算严重,比比皆是,可是,你显然是例外,有什么人会故意妄想她是个平凡的杨本才呢。”

  本才一听,悻悻然跳起来,“喂,谢谢你。”

  何教授笑了。

  “我也是个天才呢。”

  “你是父母造就的天才。”

  “什么?”

  “真正的天才浑然天生,毋需栽培,自然而然,做出他要做的事业,亦不觉任何压力,你那种,是所谓次等天才,由鞭策引导终于达到目的一小部分,你觉得我的分析可有道理?”

  本才目定口呆。

  说到她心坎里去。

  “而你也并不感激父母的一片苦心,可是这样?”

  本才不语。

  “世事往往如此,越是刻意经营,越是失望。”

  本才叹口气,写下“如到渠成”四字。

  “是。”教授说,“真正属于你的爱情不会叫你痛苦,爱你的人不会叫你患得患失,有人一票就中了头奖,更有人写一本书就成了名。”

  本才低头不语。

  “凡觉得辛苦,即是强求。”

  本才说:“教授的话里都好似有个真理。”

  教授笑了,“来,我们回诊所去,这里叫罗律师来换锁。”

  “值钱的东西早已搬空。”

  “不见得,说不定有人会连家俱电器都抬走,杨本才昏迷不醒,我们需好好照顾她。”

  本才感动,“可是,我同你并不认识。”

  “那有什么关系,路见不平,见义勇为。”

  教授牵起她的手离去。

  王振波在诊所一边等一边急得团团转。

  看到何教授跌足,“走到什么地方去了,也不留言。”

  何世坤讶异,“这是为担心我的缘故吗,何其荣幸。”

  “你是大人,我不担心。”

  何教授立刻对本才说:“瞧,是为着你呢。”

  本才轻轻答:“不,是为小加乐。”

  王振波蹲下说:“终于会讲话了,可是没人听得懂,加乐,加把劲。”

  何世坤问王振波:“辞去工作后,生活如何?”

  “不知多充实。”

  “不是真的。”

  “世坤,你应该试一试,时间收为己用,不知多高兴。”

  “你不觉浪费?”

  “我正在车房做一具百子风筝,打算明春与加乐去公园放晦气,欢迎你来观赏。”

  “王振波,你永远叫我惊讶。”

  王振波说:“明年春季,加乐便八岁了。”

  本才颓然,不不不,她只想做回她自己。

  在这之前,她从不觉得做杨本才有什么好,现在才知道,自己的灵魂住在自己的躯壳里,有多么舒惬。

  “加乐,我们回家休息吧。”

  傍晚,王振波有事出去,翁丽间在书房见客。

  本才趁没有人,走进车房,看到王振波那只正在研制中的百子风筝,它搁在宽大的工作台上,原来是一个个小孩的图像,用尼龙绳串结在一起,足足一百个之多,放起来,宛如一条长练,一定漂亮得无与伦比。

  两边还结有排穗,响铃,蔚为奇观。

  本才爱不释手。

  “原来你在这里。”

  本才转头,见到翁丽间。

  本才很想知道她的事,旁敲侧击是不礼貌行为,欲知究竟,不如直接问当事人。

  她在长凳坐下。

  翁丽间走近坐在她身边。

  她轻轻捧起女儿的小面孔,揉了一会儿,拥在怀中,呢喃道:“加乐几时陪妈妈聊天?”

  做孩子所付出最沉重代价之一是要任由长辈们搓揉,脸颊与手臂都得奉献出来以供肆意拿捏。

  本才发誓她若恢复自身,一定不再碰孩子们的面孔四肢。

  孩子们也有肢体私隐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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