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三个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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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不是,程医生一表人才,又比荷生大十岁八岁,正好照顾她。”

  “荷生病了不只一年,是程医生给治好的。”

  “真是福气,听说刚失恋的时候,情况非常可怕,大哭大叫,又扬言见鬼,唉,过去的算了,荷生因祸得福。”

  “我们都不相信有人敢娶一个精神病患者。”

  “可见是真喜欢她。”

  健文笑笑走开。

  从头到尾,他并没有见过荷生无理取闹,也不觉她受过什么刺激,外人的观察,时常与事实相距十万八千里,人们往往只看见他们愿意看见的东西,他们的脑电波,何尝不正在接触不存在的事与物。

  比精神病人更糟,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有病。

  “健文,你在这里。”荷生找出来。

  健文握住她的手,这么多人丑化她,他非得加倍补尝地爱护她不可。

  “快乐吗?”

  荷生点点头。

  “姐姐今天有没有同你说话?”

  荷生低下头来。

  “怎么一回事?”

  “姐姐昨晚跟我详细谈过。”

  “她怎么说?”

  “姐姐觉得我自从认识了你,再不愁寂寞,凡事可以同你商量,有你陪我说说笑笑,她说,她决定不再来骚扰我了。”

  健文先是一怔,渐渐打心底喜欢出来。

  “我会想念姐姐。”

  健文按捺着欢喜之情,“我们大家都会。”

  荷生忽然抬起头来:“健文,姐姐一直喜欢……”

  “我知道。”

  夏太太在那边叫:“荷生,过来陪爸爸拍照。”

  荷生过去了。

  健文知道荷生已经完完全全痊愈,他偷偷跑迸书房,欢呼一声,喝下香槟。

  正在这个时候,他听见有人叫他:“健文。”

  “谁?”他脱口而出。

  “我。”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你是谁?”四周围不见有人。

  “好好待我妹妹。”

  健文呆住,张大嘴巴,他明明听见有声音,不不不,说他可以感应到有人同他说话才对,他心头通明,忽然之间全都明白。

  “荷生很吃了一点苦,照顾她。”

  “你——”

  “嘘,你知道我是谁就可以了,健文,再见。”

  “喂,喂。”他朝越来越远的声音追上去。

  荷生恰恰推门进来,“健文,你同谁说话,干嘛自言自语?”

  健文回答不出,他急急拥住荷生。

  呵,也许他也梦呓了,也许不,但怀中的荷生是真实的。

  小花园

  吉文投考华南大学,有一个奇怪的理由。

  中三的时候,到华大参观展览会,无意中溜跄到女生宿舍附属小小的花园,她就爱上了它。

  花园并不大,却种满白色香花,而且作之字型用冬青树间开,每个凹位有一张长凳,换句话说,坐在那里温习,完全不受他人打扰,十分幽静。

  花园一共有六个凹位,吉文看中第三个,该处山坡,有一棵影树,树影婆娑,阳光疏疏落落洒下,吉文看了,不相信天下有如此写意的安乐土。

  所以投考华南大学,完全是为了这个园子里小凹位的一张长凳。

  吉文没有告诉任何人。

  华大并不是容易进去的大学,平均五十名学生只取录一名。

  吉文中奖那一天,舅父舅母着实替她高兴了一阵子。

  吉文没有父母,自幼跟舅舅生活,他们对她不是不好,但吉文总恍然若失,她从来没有资格无理取闹,看到表妹与父母吵到离家出走,不出三日又回来与爸妈抱头痛哭,吉文就羡慕兼夹遗憾。

  她一直是个理智的好孩子。

  永无资格放肆。

  到华大的宿舍去住是好事,脸上那个因寄人篱下永恒客气愉快的笑脸可以剥下来放进抽屉里。

  吉文说得出做得到,课室课余,都很少笑。

  每个学生都说住宿舍是迈向自由第一步。

  她被配到一间双人房,推开窗户,她有意外之喜,原来房间对牢小花园。

  更加欢喜的是因树荫浓密,在三楼往下看,都看不到长凳上坐的是什么人。

  与她同房的,是位活泼爽朗的女孩子,叫张美君,骄纵但不做作,未到周末,就吵着找节目,与吉文的沉静刚相反。

  吉文相当喜欢她。

  只有一件事,吉文爱开着窗帘睡,嗅那花香,听那鸟语,美君不肯,一熄灯便去关窗。

  吉文问她:“怪懊热的,你不怕?”

  “这扇窗开不得。”

  “为什么?”

  美君吞吞吐吐,“你没听说过吗,是华南著名的传说呢?”

  吉文笑,“是什么笑话?”

  美君睁大双眼,“知道了就保证你笑不出。”

  “说来听听。”

  不是有人前来唱情歌吧,不是有人想爬上女生宿舍吧。

  “他们讲,小花园里有那个玩意儿。”

  吉文一怔,随即道:“没有的事,美君,别再说,到此为止。”

  “吉文,不少人言之凿凿--”

  吉文摇摇头,“无稽。”

  美君见她那么大胆,倒也觉得安慰。

  吉文很快养成到第三个凹位温课的习惯。

  说也奇怪,很少同学来这里,也许还真得多谢那个无聊的谣言。

  每次吉文都在掌灯时分回饭堂晚膳。

  一日,她贪图树荫凉快,看起小说来,直到黄色路灯亮起,她才收拾笔记。

  吉文听到背后一阵悉率声。

  她知道之字型树丛背后,另外有人。

  有女孩子低声说:“这一句真美,独立小桥风满袖,怎么想出来。”

  吉文微笑,这一定是国文科同学。

  不止一个人,吉文又听到一个男孩子说:“我读得眼睛都快老花了。”

  吉文嗤一声笑出来。

  谁知隔树的男女同学吓一跳,“谁?”

  “英文科的段吉文。”

  他们松出一口气。

  “你们呢?”吉文问。

  那女生笑答:“请恕我们不能报上姓名。”

  吉文也笑,“我知道,小花园属于女生宿舍,并不招待男生,你们怕我告发。”

  那男生好不忸怩,“你们慢慢谈,我先走一步。”

  冬青树长得很密,吉文看不到他们样子,当然,拨开树枝伏在那里张望,也可窥端倪,但吉文对他人的私隐不感兴趣。

  那女孩子轻轻叹口气,“叫我咪眯吧,吉文。”

  吉文捧起书本及笔记,“明天见,咪咪。”

  这么年轻就谈恋爱,难怪有烦恼,咪咪的语气,似有心事。

  用完饭回房,美君躺床上看漫画,这家伙,连小说她都懒读。

  一边满嘴糖果,吃得十分香甜。

  “从哪里来?”她问吉文。

  吉文知道她对小花园患敏感症,不去刺激她,便答:“你才不关心呢。”

  “对后天的测验有无把握?”

  “你知道我读书有个笨方法。”

  “嗯,每页课文都背得滚瓜烂熟,太费时间了,有没有内幕消息?”

  “没有。”

  “糟糕,我一定不及格。”但美君的语气并不着急。

  吉文笑,“放下图画书吧。”

  “你一定要救我,吉文,出去打听打听出什么题目。”

  吉文摇摇头,不理她,淋浴休息。

  浴室在走廊另一头。

  迎面而来的是两位女同学,嘻笑着闲聊:“最近才有人在小花园看到他俩。”

  “不是吧,好久没有人提起了。”

  “真的,穿着六十年代的衣裳,手拉手走过,一晃眼失去踪迹。”

  吉文打一个突,问道:“你们在说谁?”

  两位女同学停下脚步,看着吉文,“放心,我们闲谈决不说人非。”

  她俩笑着向前走,“奇怪,偏爱在小花园出入。”

  “听说以前他们二人常在小花园温习功课。”

  “但他们并不骚扰人。”

  走远了。

  吉文都听在耳朵里,心里有点异样。

  真不该把他人的私事当作新闻来说。

  第二天,吉文把功课搬到图书馆去做,一看,全馆满座,她犹疑一刻,索性回去三号长凳。

  大白天,会有什么事,她一直读到华灯初上。

  才站起来,就听见有人问她:“是吉文?”

  “是。”

  “我是咪咪。”

  吉文好奇,“你一个人?”

  “对,你读什么?”

  “明天测验莎士比亚,漫无目的,只得乱读。”

  “啊,读《仲夏夜之梦》好了,准有一题问故事中有什么超现实因子,--举例,四十分在握,已经及格。”

  “我倒没留意,”吉文笑问,“你念什么?”

  “我?我无心向学。”

  “你有烦恼是不是?”

  “连陌生人都听得出来。”她十分沮丧。

  吉文试探地问:“愿不愿意倾诉一下?心里会舒服一点。”

  咪咪长叹一声。

  “是感情吧。”古文劝道,“不如毕业后再谈这奢侈的问题。”

  咪咪忽尔笑,“你口气同家母一样。”

  “也许我们是对的呢?”

  “但我心不由己。”

  “你要控制自己啊。”

  “谢谢你的忠告。”

  吉文说:“我也知道说时容易做时难,但世上尚有其他更大的苦恼,做若太过自我中心,多愁多感,并无益处。”

  “吉文,你听上去像是有智慧的人。”

  “别笑我了。”

  “明天见。”

  吉文回到房间,看到美君一边搔头皮一边翻课本,怪可怜见的,便对她说:“读《仲夏夜之梦》。”

  第二早,试卷一摊开来,吉文头一个呆住,那条题目俨然就是必答题,占四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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