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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瞪他一眼,“老实说,有人这么喜欢我,我可要乐死了。”

  “我情愿被爱,不愿意爱人。”他低声说。

  他穿一件雪雪白的T恤,一条洗得碧青的牛仔裤,一对球鞋,这么简单的打扮而这么出色,真不是容易的,家明的神色忧郁。

  “你的感情问题怎么了?”我心中纳罕,那是谁呢?那个老师是谁呢?

  “没有解决的办法。”

  我说:“来,把这个送进烤箱。”

  “你一个人生活,不寂寞吗?”他问。

  “寂寞又怎么样呢?”我笑。

  他看着我,笑一笑,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又没说。

  他出去了,慧中又进来。

  慧中说:“蜜斯王,我先一阵心情不好,说话一定得罪了你,我很抱歉,你实在是一个好老师。”

  “心情好一点吧?”

  “好多了。我知道家明永远不会爱我,我只要他不讨厌我,于愿已足。”

  “谁敢说那么远的事?”我反问。

  她又得到了希望,人就是这样活下去的。

  我们稍后把蛋糕取出来,吃了。

  我始终不知道家明爱慕的那位老师是谁,猜都猜不到,也许他自己也不清楚,家明的心思很密,他不会说出来的。

  我默默的教着书,星期六有了新节目,学生们常来,反正我是寂寞的,岁月如此这般流过,流在电视上,流在书本上。

  一个星期日,我穿着牛仔裤看电视,家明忽然来了,我拿着茶杯去开门,吓一跳。

  “家明。”

  “是我。”他说。

  我开门让他进来。

  “家明,有什么事?”我问。

  “我们下个月就毕业了。”

  “有没有准备考试?”我问:“温习得怎么了?”

  “父母要把我送到欧洲去。”他有点不安。

  “好现象呀,多少人想也想不到呢。”我问:“你有什么烦恼?”

  “走了就见不到你了。”他简单的说。

  “哪里有这种傻话?”我笑,“到了外国又有一批新朋友,你不明白吗?”

  他点点头。“可以给我一点纪念品吗?”

  “你要什么纪念品?”我很罕纳。

  “你手上的那只三环戒指。”他认真的说。

  “我不能给你。”我温和的说:“这也是别人给我的。”

  他不响。

  “如果我送了你,其馀的学生知道了,我就要订制四十五只了。”我解释着。

  我的心中暗暗吃惊,有一、两分明白,我怜惜的看着他,有点受宠若惊,我再也想不到他喜欢的是我,而且喜欢了那么久,震惊之中,我有点慌乱。

  我说:“家明,像你这样的男孩子,到了一个新地方,一下子就把我们都忘了。”

  他笑一笑,看着我。

  “为什么是我?”我忽然问他。

  “再简单没有了,”他惊奇的看我,“你不明白吗?你年青、你漂亮、你成熟、你同情、你了解,你永远微笑——”

  “那只是表面。”我有点哽咽。

  “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他低声的说。

  “足够了?”我问:“你一点也不知道我!你在浪费时间,浪费感情。”

  “我下个月就要走了。”他说:“我会写信给你,现在我想抱一抱你。”

  我摇摇头,“如果你要给我一个好印象,我们最好别提男女间的事。”我看着他,“我不喜欢。”

  “我不会做你不喜欢的事,”他站起来,“我走了。”

  “谢谢你一直对慧中好,”我说。

  “你叫我做的事,我都会做到的。”他说。

  “家明——”我的眉头紧紧的皱着。

  “我以为你一直是知道的。”他说:“我走了。”

  我褪下戒指,“你还要吗?”我递给他。

  他接过,“戒指还是暖的。”他套在尾指上。

  “对不起,我一直不知道,幸亏不知道。”我说:“但是我很感激你。”我看着他漂亮的脸。

  他的手在我的脖子上,渐渐扼着我,像是要把我扼死,我没有推开他,我看着他。

  “我要走了。”他放下手。

  “祝你考试成功,祝你在外国生活愉快。”我的声音也低下来。

  “谢谢你,你真是好老师。”他说。

  “家明。”我叹气,“好好用心考试,还有慧中,记得她是你的同学。”

  “我明白了,你要我忘记你吗?”他傻气的问。

  “并不。”我说:“如果你可以忘记,便忘记,要记得的话,便记得。不要特别为我做什么,我只是你的老师,记住。”

  他走了,不是不带着怒意的。而我竟一直不知道。

  竟是我。

  临走

  我收拾行李,在数大衣,两个阿嫂每人一件,妈妈一件,自己若干件,又买了很多帽子。东西都堆在床上,房间一旦收拾空了,有种茫然的感觉。房间要塞满东西,柜上要有衣箱,架上要有书本.墙上要有招贴,乱七八糟,还得放几只空杯子——喝过的,但是没有空洗。此刻都没有了。

  我坐在一张藤椅子里,点着烟,慢慢的吸着。人来了,人去了。几年功夫如转眼一般,怎么说呢。我沉默的吸看烟。

  有点冷,我穿了毛衣。飞机票订在明天,明天可以到伦敦了。真是静,窗外树叶“沙沙”的响着,不断的摇下来,摇下来。

  我微笑,我倒是很享受的,这样的下午。没有来瞎聊天的人,没有功课了,没有忙的事了。文凭稳稳妥妥的锁在箱子里。我要回家了。

  有人在敲玻璃窗。

  我转过头,“谁?”我问。

  那个男孩子在窗外微笑,我看清楚,放下烟,“嘉利?”我问:“是嘉利吗?”

  他笑了。姜红色的发发,姜红色的雀斑,一个婴儿面孔。

  “你?”我跑去开门,“你怎么来了?”

  他笑嘻嘻的,手放在口袋里。我忍不住也笑了,他们总有一股这样的喜气洋洋。

  “你怎么来了?”我惊奇的问。

  “听说你明早走了。”他说。

  “是呀。”我说:“再也不回来了。”

  “所以我来瞧瞧你。”他说。

  “啊?”我觉得奇怪。

  “你不叫我进来坐?”他在门口说。

  “真对不起。”我道歉说:“进来吧。”

  他问:“你在收拾东西?”打量了一下。

  “不,”我微笑,“我在把箱子里的东西取出来,让它们松松气。

  他说:“我早听人家说你很厉害的,果然就被骂了。”

  我再微笑,“这算骂吗?”

  他并不生气。他只是一个孩子,笑嘻嘻的坐在我方才坐过的藤椅里。他看了烟灰缸,他说:“我不知道你是抽烟的。”他那种天真,那种兰克郡口音真叫人忍不住笑。

  我反问:“你知道些什么?”

  他把藤椅摇了摇,“我只知道你长得漂亮,当你走了,我会想念你。”

  我抬起头来,“你会吗?”

  他很坚决的说:“我会的。”

  “对我这么好……”我说:“谢谢你。”

  “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并不多,你知道。”

  我又笑了,“要喝一杯茶吗?”我问他。

  他说:“好的,茶。”

  我转头还是笑,“最后的英国下午茶。”

  茶壶口哨一下子就叫了起来,我冲了一杯中国茶,一杯英国茶,递给他,他自己放了两颗方糖。这个男孩子,我认得他多年了,那时他读一年级,我读毕业班,很小的一个男孩子。我们学校开会,大家在一起,便介绍过一次,以后在校舍碰了面,总是点点头。后来的几年,也只限于点头。只觉得他特别的干净,特别的整齐,而且功课据说很好。

  这里人普遍都懒,所以见到个稍微有纹有路的,便相当有印象。他叫嘉利,或是加利,或是格里,有什么关系呢,就叫他嘉利吧。

  我捧着茶杯,看着他。他有金色的眼眉睫毛,在下午的阳光下金光闪闪,一个漂亮的男孩子。

  “你拿了一级荣誉?”他问。

  我点点头。

  “很好。不是很多女子像你的。”

  我笑,“当然,她们比较亮。”

  “你才亮呢。”他说:“我喜欢你,我一直喜欢你的。你,很漂亮,常常穿得像个模特儿,但是功课好得不得了。”

  我有点难为情。“真的?早告诉我,好让我改,你真言过其实了,怎么会穿得像个模特儿呢?”

  “我不知道,总之你给我那种感觉。我喜欢你。”

  “谢谢你。”

  “你明天要走了,”他站起来在房间里踱了一下子,“房间这样空空的,我想,如果我不来看你,将永远见不到你了,然后我去问人要了地址,我来了。我很高兴你没有出去,你在家。”

  窗外的树叶“沙沙”响着,落得更勤。外国男孩子的一般感觉都很好,他们温柔,虽然穷一点,但是感情丰富,姿态敏感。然而我运气不好,没碰到一个像样的中国男人,中国男人是更好的,他们懂得“夜半风竹敲秋韵,万声千叶皆是恨”,只是我没碰到个好的。

  “功课今年忙吗?”我问。

  “可以过得去。”他说:“不要叫我走。”他动了动嘴角。

  他手臂上密密麻麻的是姜红色的雀斑,然后是金色的汗毛。他们是很奇怪的一种人。他眼珠是淡绿的,多么奇怪的颜色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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