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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考虑很久,然后再去问祖的地址。

  因为我的态度非常友善,所以那歌女毫不留难,把祖的地址说了给我听。

  我踏出玫瑰园,叫一部街车,往祖的家驶去,找到他住的那层屋宇,我放下一半的心,他住的地方相当整洁,但是站在他的门口,我又犹疑起来,我这次来是否恰当?他毕竟是个……在夜总会工作的人。

  想了良久,我才把手指按上他的门铃。

  他应声来开门,穿一件白衬衫,一条牛仔裤,身体健康,毫无病容,我十分惊奇,他见到我站在门口,诧异得张大了嘴。

  我们俩对立在门口很久,我忽然之间明白,我来看祖不是因为祖病了,而是因为我想念他,我有点不好意思,难道我真的会想念他?

  我问:“不是说你病了?你怎么没有病?”

  他冲口而出,“你怎么会来的?请进来。”

  他一个人住,屋子收拾得很干净,他请我坐下。他替我准备茶与点心。

  他说:“我没有生病,说当然是那么说,不然经理不会让我请假,我这几天晚上在准备功课,投考理工学院。”

  “真的?太好了。”我十分意外,没想到他有这种上进心。

  祖微笑,“好吗?就算理工学院毕业,也还差得远,你不会喜欢一个这样区区土学校出来的人。”

  我很尴尬,“祖,你怎么这样刻薄?这就变得不像你了,你全误会了,我很替你高兴。”

  “对不起。”祖说:“是我过份。”

  “我很关心你,”我说:“许多天见不到你——所以我来看你,客气点好不好?”我笑着。

  “今天考完,休息一下,明天回去弹琴。”他恢复温和,用手装个弹琴的姿态。

  本来我想问他考了哪一科,后来见他不愿多说,也懒得问,理工学院便是理工学院,祖说得对,即使毕业不过如此。

  在黄昏祖与夜里不一样,他的肤色很健康,人也很精神,年纪轻轻的一个人,是怎么会误堕风尘,跑到夜总会去工作的?真是不可思议。但是说也奇怪,在玫瑰园我见到他,总是很自然的,现在就有一点陌生。

  我问:“你不与家人住吗?”

  “弟弟妹妹有时候来,那小房间是为他们准备的,他们寄宿读书,我们没有父母。”祖说。

  我喜欢这层小房子,仿佛可以坐下来聊很久,是祖的关系,他使客人觉得舒服,与祖在一起,是没有猜忌的,他对任何人都像兄弟姊妹一样”他有一颗善良的心,忽然之间我希望他是我的兄弟,我可以把一切心事,从头到尾的告诉他,因此我看牢他。

  “你快乐得多了。”祖说:“不再哭泣?”

  “泼翻的牛奶,哭也没用。”嘴里虽然这么说,心里还是隐隐作痛。

  “时间可以治疗一切伤痕。”祖微笑。

  除了无聊,无聊随着时日增加。我没说出来。我不懂得消磨时间,每过一天,我就害怕一倍,时间越过越少,一天消失之后,生命就短一天,可怜的是谁也抓不住时日。每日早晨太阳升起,我就害怕,直到黄昏,大势已去,一颗心又定下来。想太多是没有用的,做人不能想太多。

  只有见到祖的时候,他笑里的温暖使我安全。他的家很快变成玫瑰园一般舒适。怎么会呢?怎么会是他?我不明白的看着他,他不过是个普通人。

  “来,”祖说:“我跟你再添点饮料,我们可以去看一场电影,我会打电话告诉老板,病还没有好。你要不要与我出去?”

  我想一想。回家?没事做。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跟祖出去跑跑。真可耻,我不该这么想,祖什么时候都是一个好伴,与他在一起很高兴。

  祖看着我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回家也没事做,所以不如跟我出去逛逛,对不对?”

  我的脸马上红了,“你烦不烦?”我高声说:“太聪明了。”

  祖笑,“你还是天真的,世故成熟下的天真,特别难能可贵。”

  我与他出去看电影,电影院碰见了亲戚,他们以关怀好奇的眼光去看看祖,我十分勉强的介绍:“这是祖。”然后坐到戏院里,心不在焉的看完一场戏。这世界就是那么小,在哪里都会碰到些莫名其妙的人。祖并不是他们想像之中的那样,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可是年轻男女走在一起,就有那个嫌疑,叫我怎么解释?祖,你为什么没有高贵一点的身份?为什么?

  电影散场,我结结巴巴的谢过祖,要回家。

  祖以清澈的眼睛看着我,他说:“你觉得丢脸是不是?刚才在亲戚面前,你介绍得那么不自然,是因为我原本没有资格与你走在一起?我只是个乐师,你是千金小姐,在平时我连替你拉车门的资格都没有,不过因为你现在寂寞,所以委屈的抬举我,你是这种想法,对不对?这不是朋友之道呢,我很抱歉我的身份卑下,配你不起,我可做梦也没有想到要你自公主的地位降到地上来迁就我,我送你回家,以后你要很有教养的,只跟你身份相仿的人在一起,千万不要作越轨行动。”

  我呆住了,他的声音那么平静,他说的话却像雷霆般的有力,那真是好人祖吗?

  他替我叫好一辆车子,我麻木的坐进车子里,车子开动,然后到家。我不气愤,也不伤心。

  家人看见我,笑问:“看完电影就回来?这么早?”消息传得像打电报一般的快。

  他们那么相信我,我却跑去找祖这样的人,还被他骂一顿。可是祖说的都是事实,他一句也没说错,我就是那么势利,那么可恶,我不配他的忠贞、纯洁、坦诚,他有可贵的人格,但是我怎么向人解释,一个乐师也有高贵的人格?我需不需要向人解释?我到底是为什么活着?为面子?为虚名头?

  家里关心我,他们说:“出去玩玩也是好的,只要是正当娱乐,家人要你高兴,可是也不想你太放纵,闷在家中久了,到底也不好。”

  我一连几天都坐在家中与自己争战。祖错了。我骄傲,我自负,我要面子,这些都说得刘,可是我去找他,那是为了我想见他,与他在一起,是一种享受,断断不是为寂寞,我不是恶劣的人,不懂利用人,这一点他不应该误解我,为了寂寞,什么样的人都可以作伴吗?祖太看低自己,祖不应该这样。我那天去看他,的确是为关心他。

  我坐在家中好几天不动。

  他一定又回到玫瑰园演唱。他的生活是丰富的,比起他,我是个不折不扣的穷人。他活在他的环境中,他懂得控制生活,不是被生活控制他,他活在光明的一面,乐观的、清明的,这么讲道理,没有人比他更理智更公道了。

  我有点为他骄傲,我很高兴认识他,我一点也没有生气,一点也没有。

  认清楚他,认清楚自己,我终于又到玫瑰园去。

  我一走进去,便看见祖坐在那钢琴面前,背着我,在那里弹琴。我静静的坐在不引人注意的位于上,叫一杯啤酒。那菲律宾女子看见了我,向我眨眨眼,顺路走过来。

  她说:“你来啦?真高兴看见你。”

  我微笑地点点头。

  她说:“过去吧,还等什么?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他在等你呢,等了好几天了。”

  我犹疑一刻,终于站起来,缓缓走到他身边。

  祖抬起头,见是我,微微有点惊讶,眼睛里充满欢乐,向我点点头。

  我说:“祖,记得我生日那天?你答应为我唱一首歌,我一直说寄在你那里。现在方便唱吗?”

  他高兴的问:“你要听什么?”

  我笑说:“你想到什么就什么。”

  他一怔,笑问:“要不要坐在我身边?”

  菲律宾朋友为我端来了椅子。

  祖开始唱:“假如你爱我让我知道,如果你不爱我让我走……”

  他声音很好,有种特殊的悦耳,我笑了。

  水彩画

  林璞如整个人象一张水彩画。

  粉红色的面颊,雪白皮肤,乌黑头发,她又爱穿浅色的衣裳:淡蓝、蛋黄、白、浅绿,看上去无限悦目养眼,加上她这个人永远很悠闲文雅,更使人喜欢。

  我如娶妻子,一定要取林璞如这样的女孩子。

  但。

  但林璞如是我小叔的女朋友。

  她对我很好,替我补习,陪我打球,假期有什么节目,总也忘不了我,永远记得给我买爱吃的糖果。

  但是在她心目中,十六岁的我,永远是个小孩子,而她,她已经二十六岁。

  当然她不知道我心中想些什么,我再不懂事,也已经十六岁,懂得掩饰某一些不应表露的感情。

  她是小叔叔在大学里低班同学,两人走了很久,始终没有进一步谈论到婚嫁的问题。

  像一切情侣一样,他们也时时吵架,我总是不帮小叔。

  一次我同小叔说:“不如结婚吧,一切难题会得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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